誰都行!你想鬥牌我陪你,你想幹什麼我都陪你,總之你不許去!”
白海棠又說:“小九叫我去陪他看花燈……”
蘇亭快要炸起來:“叫他自己看!”
下了橋,地上不平整,蘇亭瘸了一下朝前撲去,背上的重量將他壓得抬不起身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白海棠下頭鑽出來,正要接著背上人往前走,白海棠突然弓起背攣縮抽搐起來。蘇亭被嚇傻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摁住了海棠的四肢。
其實很短,但蘇亭卻覺得過了好像一個四季那麼長,白海棠才終於安靜下來,不再抽了,卻開始不停地流鼻血,急促地呼吸。蘇亭跪在旁邊替他撫胸口,可是無濟於事啊,他四處張望著,臉色比白海棠的還要難看。
“我沒有,沒有去賣身子……”白海棠抓著他的手,不知是血還是淚,從眼眶裡流出來,“我不知道,我吃了酒,被灌醉了。等我醒來……被綁住了……”他眼神急切地亂轉,卻仍是看不清楚,他越過蘇亭的肩頭,看向一望無垠的星空,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想那樣!亭郎,我的身子是給你的……不乾淨了,都不乾淨了……”
蘇亭喝止住他:“沒有的事!海棠,別想那個,我不在乎那些。”
“那你吻一下——”白海棠絕望地道,放在以前,他思緒還算正常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的,他把蘇亭當做他的天、他的命,他用盡一切要保護的東西,怎麼敢去做這樣危險的事。只是這會兒痛苦至極,堅強和掩飾都似紙一樣催薄而不足為提,不安和彷徨卻一層層地放大。
蘇亭也沒有猶豫,俯首下去。然而最後一刻,白海棠到底是清醒過來了,他撇開頭拒絕了蘇亭,手邊胡亂摸了一摸,摳到泥土裡有張瓷片似的東西,他把那東西貼在唇上,隔著一張還帶著草泥芬芳的碎片,莽撞地與蘇亭“吻”在一起。
也許這根本不算個吻,畢竟誰也沒有碰到誰,隔著一張冷冰冰的瓷片,他們連彼此的溫度都感受不到,蘇亭眼裡的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這算什麼事,算什麼事兒啊!
就這麼一貼,白海棠就滿足了,他扔開瓷片,已經血跡斑斑、痛苦不堪的臉上竟也浮現出一絲嬌羞來,他抿了下嘴角,似乎在回味那個其實並不存在的吻,小聲地叫:“亭郎,亭郎……”
蘇亭揹著他瘸瘸拐拐地走。
白海棠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蘇亭哽咽道:“不是,別想那種事。”
“亭郎,我給你納了幾個鞋底,在床底下的箱子裡。”白海棠想笑一個給蘇亭看,可又想到蘇亭背對著他,看也看不見的,只好作罷。喉嚨裡忽然湧上一股酸鹹,被他堪堪壓了下去,良久白海棠才繼續張口說話,“還縫了個新的布包。小雞小鴨別忘了喂……”
蘇亭沙啞道:“你要自己喂,我買了給你養的。”
白海棠接不上他的話,腦子不夠轉了,只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要是我死了,你把我燒了吧,我不想帶著這病下去見師父他們,死也不想。”見蘇亭拒絕,白海棠哭著開口哀求,“求你了,亭郎。我不要這個病!”
“……”蘇亭抽了下鼻子,終於哭喪著臉點了點頭。
白海棠滿意了,又說:“以後你還會記得我嗎?”
蘇亭猛點頭:“會,當然會,我怎麼會不記得我的新嫁娘?”
白海棠將頭側靠在他背上,喉嚨裡喘息的聲音似個破舊的老風箱,他抽噎著小聲問道:“你以後能……不娶親嗎?”蘇亭還沒回答,白海棠就改口道,“娶罷娶罷,娶個漂亮的,以後就不會再記得我了。那……你以後生了閨女,叫海棠行嗎?”
他退而求其次,不能當蘇亭的新嫁娘,就要當蘇亭的掌上明珠。可他卻忘了自己方才還叫人把他給燒了,燒了的人不能入土為安,是不能投胎轉世的。白海棠小心翼翼地留意著蘇亭的動靜,怕蘇亭聽了不高興,片刻又矢口否認:“算了。”
蘇亭點點頭:“依你,都依你。”
白海棠有些高興,好像自己來世真的可以做人家的寶貝閨女了。蘇亭很體貼的,對女兒也一定很好。他可以盡情地撒嬌,也不用再怕蘇亭會生氣不理他,還可以叫他抱著舉著牽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多好啊。
還沒轉世,他就已經無理取鬧起來了:“亭郎,我想看雪。”
信安的雪化了,蘇亭道:“等你好了,我們去京城看雪。那兒雪大,像被子一樣厚,能蓋到腿上,落到肩頭也不會化。等凍結實了,還能雕雀兒鳥兒,擺在屋裡看。到時候給你雕個海棠。”他沒去過京城,根本不知道京城的雪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京城的冰究竟能不能雕花。
不過白海棠被逗笑了,這就行了。
白海棠說:“我運氣好,一定會好的。”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白海棠都沒有再說話,蘇亭能聽到他長進短出的呼吸聲,時而急促一陣,時而驟然停斷一瞬,蘇亭感到自己像是被人勒在懸崖上,隨著他時斷時續的喘息而戰慄發抖。
遠遠地看見了城門,提著燈籠的遊人三兩相伴,蘇亭喜極而泣道:“海棠,我們要進城了。”
“……”白海棠半晌沒回應,又或許是迴應了,但是聲音太小而沒有被蘇亭聽見。直至二人拖著殘腳,走到一片燈影下,蘇亭才聽到白海棠的一聲呻吟,他說:“亭郎……我好疼。”
“馬上就到了!”蘇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估計已經腫了,踩在地上一用力,就像斷了一樣疼,他把白海棠往上託一下,咬咬牙繼續邊走邊跑。
上元節的燈會一直持續到後半夜,銀月斜掛在枯朽的枝杈上,月暈裡有兩隻雀鳥互相叼啄著對方的羽毛,樹下一對青梅竹馬的稚子在點花燈。
戲坊歌樓徹夜不息,裡面唱著朝也思暮也想,如夢如煙。
一襲紅袖拖在地上,裹起千百塵土砂礫,髒了,濘了,依舊鮮紅如血。
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從他們身邊擦過,忽地感覺陰森森的,他一個回頭,指著路上那個跛腳的年輕人,駭道:“小哥兒,你背上——”
那人理也不理,只一股腦地往前走去。
一碗麵館已經靜了,只時而能聽到兩下二孃的咳嗽聲,清歡夜半起來,給二孃端水。這夜眾人都玩得很瘋,才剛睡下沒多久,清歡此時也困得頭昏腦漲的,沒燃盡的花燈被年哥兒掛在了簷下,是隻五彩斑斕的鴛鴦。
等燒水的功夫,她先躡手躡腳去看了眼正在前堂打地鋪的段明,回來後靠在廚房門口仰頭看了會兒,這廂銚子裡的水才咕嚕咕嚕地響,店外的門板突然就被人砰砰砰地砸起來。
“——小神醫!小神醫!”
段明都被叫激靈了,清歡愣了下,忙也跑到年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