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共有登宗師境界者十餘位,在江湖中卻僅存一團又一團疑雲。樂氏於武學一途有世人不及之處,又因坐擁蓬萊島,幾乎壟斷海外至中原的商路,富可敵國,是故上至各國國主,下至諸門派,都對蓬萊島且恭敬且忌憚。
引樂逾阻瑤光姬救靜城王,是顧三的謀劃,為此他將春雨閣錦京天部拱手讓人三個月。這買賣雖不賠,可對他顧三公子而言,也不夠賺。他有心看蓬萊島一場好戲,看辜薪池如何在保《蓬萊月聞》一字不虛的前提下,記那個憑空冒出,可在嘉陵江上一劍逼退瑤光姬,並使她立誓有生之年絕不再南下渡江的“凌淵”,還能使江湖中人信服。
卻未料辜薪池筆尖一轉,真是以鴻毛搏千鈞,對“凌淵”其人,只輕飄飄寫了一句:春雨閣主人摯友。
所有對“凌淵”心存疑問的人可不是都要來問他春雨閣了!
顧三被打個措手不及,只得認下這筆倒黴糊塗帳。誰叫這蓬萊島字號最響亮的兩個人有志一同訛上他了!藤衣呈上幾張名帖,冷冷道:“自公子手上新一期《蓬萊月聞》印訖至今,不過半日,已有三份匿名帖來問‘凌淵是誰’,方才又有兩份,連匿名也不要了,直接署了北漢講武堂與東吳萬珍樓的款。公子要如何回覆?”
顧三悵然地摩挲腰間玉佩,道:“只有……唉,不必一一報價了,掛出牌去,此一問亦屬萬兩黃金之列。”藤衣遲疑,道:“公子,若是如此,難保江湖中人不揣測你故弄玄虛。”
“可我又能如何?”顧三嗟嘆:“總不能直言,‘凌淵’即是樂氏島主?樂逾覺得他虧了,我還覺得我虧了呢。不過,”他悠悠含笑,雙眉就化作遠山,“要是能為靜城王爭取到蓬萊島這個奧援,我這一番‘萬兩黃金’的造作倒也造作得不虧。”藤衣被他眉眼之間的舒心愜意迷住,不由得睜大眼睛:“那麼公子以為,靜城王殿下能夠贏得蓬萊島主歸附?”
顧三溫柔耐心地望著她的雙目,說與她聽:“歸附不一定。靜城王要是夠聰明,自然會摸準樂逾的七寸。更何況他聰不聰明不說,那位太子妃對樂逾所知甚深,必定會為小靜城王出謀劃策以收服蓬萊島為己用。你我且看著,樂逾總以為他能置身事外,可我看來,只怕從與靜城王傳話交談起,他就已經陷在這裡頭,不脫一層皮無法抽身了。”
藤衣安靜聽他的話語,專心致志,不置一詞,雙目澄澈如一池秋水,兩片精巧的耳垂上各綴一點明珠,閃閃如波光耀眼。顧三心中一動,放開名帖,柔柔握住她的手,她低頭看著,亦沒有掙開。
這世上他可以對著直抒胸臆的只有她一個。顧三心思數轉,倒也沒什麼對樂逾的愧意。此番他要是算不到樂逾,能脫身而去是樂逾的本事;他要是算到了樂逾,使靜城王從此得一強援,那也是樂逾自投塵世的羅網,願打願捱了。
人間至繁華富貴處,傍晚時分,萬燈齊亮。仙壽宮樓臺欄杆多以漢白玉搭建,如晝燈光將含香殿映得一片通明。侍女張燈以後躬身,一個年約四十的女官看著天色,又有一排侍女捧著禮盒,躬身道:“季女史。陛下駕到,又賞賜許多東西,需存冊入庫。”
容妃是周朝遺下的唯一一位帝女,周朝國姓為虞,帝女小字柔姿,封永懿帝姬。傳聞周後夢遇神女引她觀優曇婆羅花兩度盛開凋謝,懷上容妃與她的孿生妹妹德徽帝姬虞貞質。周室以曇花為祥瑞,末年民不聊生,周天子還在蒐集天下曇花,終使暴民騷動,攻入行宮,周室血脈一夜間淪喪殆盡,史稱曇花之亂。衝入行宮的亂民見到她,為逃難形容狼狽,那容光卻宛如明月在天,竟都瞠目結舌紛紛退後不敢朝她動一根指頭。
她如曇花一般,美到這個境地,已經不能以論容貌,仙姿獨絕,氣韻高雅,一身衣裳如雪中輕煙鋪百花。楚帝年過五十,鬢髮斑白,細緻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掌心暖熱愛妃的指尖,道:“入春多時,手還這樣涼。今年這是怎麼了?”
容妃謙恭道:“妾身向來如此。血氣不足,是早有的事了。加上近日又為醴兒的事擔憂。”
楚帝慍怒道:“寡人與你的兒子,上天都要庇佑,誰敢讓他有一絲一毫的不好?”他思及已故的太子與靜城王被刺,拍了拍掌中的手,道:“你放心,寡人絕不會讓醴兒出一點意外。”
便在這時,太監通報靜城王在殿外候召。楚帝斥道:“還候什麼召,請靜城王進來!”宮人都心驚膽戰,雙膝戰慄。恰好季女史前來,見狀去請靜城王。
靜城王入內欲拜,被訓斥過的太監連忙攙扶,還未拜下,楚帝已道:“免了。快來讓你母妃看看。”蕭尚醴唯有止住行禮,上前走到容妃面前。兩人容貌宛如姐弟,她一雙手托起幼子面龐,細細凝視他的臉,良久輕聲道:“下次不可以廢禮數。”
蕭尚醴在她膝邊依依跪道:“是。”又仰面望向楚帝,道:“兒臣有一請。”容妃也望了楚帝一眼,嘆道:“不要仗著你父親的寵愛,諸多要求。”
楚帝開懷笑道:“兒子向父親討要恩典,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說吧,寡人的靜城王又想要什麼?”
蕭尚醴低頭道:“兒臣想要一位老師。”容妃蹙眉道:“醴兒,你有自己的太傅。”
蕭尚醴道:“靜城王太傅代兒臣管理封地,不在京中已久。兒臣覺得自己……學問處事上都有欠缺,想要一位可以隨時請教的老師。”容妃仍不鬆口,道:“諸皇子並非都有太傅,你有靜城王太傅,已經是君父例外的恩寵。如今又要陛下再給你指一位太傅嗎?”
蕭尚醴道:“兒臣不敢。”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浮著一些委屈,稍縱即逝,他平靜道:“兒臣想拜一位先生,他是山野之人,並沒有入仕的志向,不需太傅的職銜。只是,兒臣以為,拜誰為師,需要先得到父親母親的准許才能去做。”
“寡人還以為是誰,哪怕是寡人的相國,醴兒想要他做老師,寡人都能立即下令。卻原來是個山野之人!”楚帝笑道:“所謂在野名士,多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既然醴兒喜歡,你想拜誰為師,都由得你了!”
蕭尚醴下拜,道:“謝父皇。”心中暗喜:我是一朝國君的愛子,我若願意對誰以禮相待,加之以師長的尊榮,即使是蓬萊島主,也絕不能拒絕。
第13章
一片樓閣通明的宮殿外,一個皇子衣飾的年輕人在紅廊下待宣。身材頎長,儀容俊雅,兩個內侍伺候在側,正是壽山王蕭尚醇,排行第六,比靜城王年長三歲,才過弱冠,已博得賢王美名。
蕭尚醴由內侍引路,本來步履輕快,見壽山王便停住。他與壽山王非同母所出,壽山王是和妃所生,和妃八年前身逝,壽山王因母妃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