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張若菡入內再談。張若菡也不急,點頭應允。
兩人雙雙進入議事堂內,李瑾月盤膝坐於上首正位,張若菡跽坐於下首,肅整衣衽。
“蓮婢,有什麼就直說罷,你我之間,不需要繞彎子打機鋒。若是有難處,我定會相助於你,必不會辭。”
張若菡回道:“只怕此事,公主真的愛莫能助。但即便如此,若菡還是要說,且必須說清楚。”
李瑾月沉默,等著她的下文。
張若菡深吸一口氣,尚未開口,唇卻先顫。她抿了抿唇,穩了穩心緒,道:“若菡,自幼性格清冷乖僻,不喜與人往來。因而除卻親人,也就只有公主與赤糸與我交好。若菡,深知自己鄙陋之處,不值得你二人這般對我厚愛。今日前來,便是要與公主說明白,若菡已經不願再看公主蹉跎歲月,在我身上浪費寶貴的時光。若菡……已經預備嫁……”
“蓮婢!”李瑾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硬生生截住了張若菡的話頭。隨即牽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道,“今年南方雨水充沛,恐怕嶺南的荔枝長勢喜人,以往每年你家裡人都會送荔枝來,不知今年,我可有往年的口福。”
張若菡被打斷話頭,抿唇看著李瑾月,眼圈已然紅了。李瑾月的話,她未答,於是堂內陷入了難堪的沉默之中。
李瑾月艱澀地嚥下一口唾沫,深深吐出一口氣,不敢去看張若菡。她的身軀在發抖,連帶著氣息都已不穩。好半晌,她才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開口,聲音中彷彿在全力地壓抑著什麼:
“五年前,八郎死了,母親也因為父親的無端猜忌,和宮中某些惡毒婦人的陷害憂憤而死。我真的,萬念俱灰,只覺得此生已然活得沒什麼意思。我幾度拾起短劍,想要扎進自己的心臟,但最後都作罷了。”她苦笑出聲,問:
“你可知,我為何沒有自剄?”
有淚水在張若菡眼中積蓄,但她依舊未回答,因為她知道不需要。
“是你們,準確來說,是你。”她吸了吸鼻子,側身,手肘撐在了案上,彷彿不這麼做,她就會栽倒一般,“呵……蓮婢,你說你性情乖僻,無甚友人,這是事實。可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的友人,只有你們,與你們在一起的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快樂最珍貴的時光,我覺得此生我都再也找不回那樣的時光了。
赤糸她……咳咳,赤糸她真的令人羨慕,羨慕到嫉妒。”說到這裡,她不知為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彷彿在阻止自己嘔出什麼來:
“我真的……呵……妒忌她。她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把她曾經帶給我們的希望和夢想,就這樣甩脫下來,交給我們去完成。但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卻已經成了我的夢想。她就是我最嚮往的自在快樂,她回不來了,所以我知道我的自在與快樂,也從此不會再回來了。
她或許就在遠方等著我,但我們之間是刀山火海,只有一條狹窄的索道供我前行,一個不小心就會栽下去。因而我要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地前行,一點一點去走向她。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走到,或許這一生,都遙不可及了。
我常做夢夢見她,她告訴我:你還不能死,你得撐下去,小兔子,你最愛的蘿蔔葉子,就在目所能及卻不可觸碰的地方。呵呵呵呵呵……尹子績,她走得好啊,她這一走,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悌無信,不知廉恥,她就是個忘八端!咳咳咳……”她痛苦地咳嗽起來。
“卯卯……”張若菡的淚水已經打溼了面頰。
“我……我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何你會愛上她,你們分別時,她才多大?你又多大?你就愛她愛得那麼深刻?這一等……就是十七年!這許多年來,到底誰才在人世,誰卻又死了,我都分不清了。但我也得謝謝你,因為你眼中無我,我才能活到現在,想盡辦法讓你愛上我。這好像成了我的人生意義。”李瑾月疲累地說道,她終於抬起赤紅的雙目,望著張若菡,道:
“蓮婢,我問你,既然你如此地愛她,又為何要背叛她?是不是你也覺得這些年的堅守,已經失去了意義。”
張若菡默然流淚,跽坐的身形卻依舊筆挺。她倔強地平視著前方,即便傷心透頂,卻依舊哭得悄無聲息。
李瑾月苦笑,這就是張若菡啊,如此的倔強,這才是她的本性。就連哭,都要哭出她那出塵不染的高潔與堅強。
“卯卯,很多事,你並不清楚。我的堅守,我從未有一刻放棄。而我也從未背叛過她。”
“是嗎?”這話,聽在李瑾月耳中是那樣的冠冕堂皇。一個即將嫁給某個陌生男子的女人,卻說自己對朝思暮想十七年的青梅竹馬依舊磐石無轉移,這話,她還能信嗎?
“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同意嫁給沈綏,給我個理由。”她問。
“因為,她是個合適的人,是個值得嫁的人。”張若菡道。
“呵……呵呵呵呵呵……”李瑾月覺得很可笑,“這就是你的理由?”
“啪”,李瑾月一腳踹翻了眼前的桌案,怒然拔身而起,吼道:
“你不如說,是為了一腳踢開我!是為了逼迫我再也不能糾纏你!”她暴怒地在大堂內徘徊。
“卯卯,我從未想過要撇開你,即便這些年你始終不願放下這段不該有的感情,我也從未有一刻打算撇開你。”張若菡看向她,冷靜地解釋道。
“不該有的感情?你對赤糸的感情就是該有的,我對你的感情就是不該有的?!”李瑾月的胸膛在急劇地起伏。
“李瑾月!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這大唐的嫡長公主!若赤糸在世,我與她結合本就希望渺茫,換了你,那更是絕無可能!我所說的‘不該有的感情’,你該懂是什麼意思。人,都要量力而為,否則就是任性妄為,是不自知!”張若菡冷聲道。
李瑾月彷彿被氣笑了,連連點頭,道:
“好,說得好,好一個任性妄為,好一個不自知!所以你嫁給那個沈綏,就是量力而為,就是自知,是嗎?張若菡,你!”她怒而逼近張若菡,卻又生生止住,憤然甩袖,咬牙慨嘆,“我該拿你怎麼辦……”
張若菡梗著脖子不說話。
“我們不要吵了,我只與你商量,你不要嫁給他,我也不去糾纏你,我們……還回到從前好嗎?”李瑾月壓低聲線,放下身段,蹲在張若菡位置前,拉起她的手,低聲下氣地求道。
“公主,你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張若菡滿是淚光的眼眸,緩緩抬起,那樣的悽楚,那樣的絕望,就這樣看進了李瑾月的心底。她的手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李瑾月只覺得即便現在她們靠得這般近,也是咫尺天涯。
她脫力,神情稍顯呆滯,從蹲著的姿態緩緩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