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的謠言、甚至更往前那一場瘟疫……不論真相如何,都可能會被一併算到秦王身上!
昱王、景王那邊也不會善罷甘休。
想到這裡,方院正的手心裡無端冒出冷汗,是夏暉在他背後連戳了他三下,他才艱難地邁開了腳步。
……
舒妃宮中,時照到時,青梅酒已經溫好。
舒妃換了常服,安靜地跪坐於案後。見時照到了,抬手親自斟下兩杯青梅酒,一杯推至他面前。
時照哪裡有心情飲酒?黑眸定定看著舒妃。
舒妃倒是飲得不疾不徐,一杯飲盡,輕輕將雨過天青色的秘色瓷放回。
時照在等她開口,她卻沒有開口的打算,抬手執起酒壺,又自斟了一杯。
欲再飲,時照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母妃若無他事,恕兒臣先告退。”
舒妃抬眼,見他已欲起身,他眼中急迫半點不假。
“你可是想著要趕去千秋殿?”舒妃出聲,眼中有著洞悉,卻因洞悉而帶著經年的苦澀之感。
“你知道宮中那謠傳,如今長歌與時陌成婚不過一月便傳出有孕,你既怕陛下迷信怪力亂神之語,誤會長歌腹中骨肉並非皇室血脈;又怕陛下不信怪力亂神,長歌懷孕會令他懷疑從宮中自那場瘟疫到後來諸王無子皆是出自時陌之手。”
“但太醫亦不能咬定說長歌沒有身孕,否則時陌便是欺君。”
“所以,你便想從方院正入手。你知道他當年受了你母親的大恩,便打算要他自認醫術不佳,探不出來,好幫時陌矇混過今日。”
舒妃說著,眸光緩緩落在時照身上。
時照在舒妃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起身的動作一滯,抿了抿唇,道:“什麼都瞞不過母妃。既如此,母妃為何阻我?”
“為何阻你……”舒妃低頭一笑,再抬頭,眼中幾分自嘲,“若我不知道這一切背後之人是誰,我或許也會同你做相同的決定,但我知道她是誰,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時陌和長歌可以安然無恙離開皇宮。”
“無需你做任何事。”舒妃又加了一句,“這個結局,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註定了,與今日無關,與今年也無關。”
時照一怔,略一思索,眼中露出震驚:“難道……從當年宮中那一場瘟疫,到後來諸王一直無子……這一切皆是母妃所為?”
舒妃笑了,那是一種懷念而苦澀的笑。
她嘆:“我若有這個本事……不,我沒有,設計這一局的那個人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當年,我幼年之時隨父入京,因緣之下結識了兩個極為要好的姐妹。她們一個是當年的大周首富獨女,大周十之有九的醫館、藥鋪皆是她家產業,她懸壺濟世,至今朝廷內外還有無數人受她恩惠;一個是當年的三朝丞相獨女,她承襲了其父所有的智謀,智慧無雙,去世多年,至今還有無數人身在她的局中而不自知。”
“譬如你,譬如我,譬如……陛下。”
……
“回陛下,時日尚早,胎息極弱,但秦王妃確然是有孕了。”
方院正目不斜視地收回手,轉身恭恭敬敬回稟懿和帝。
懿和帝盯著方院正,久久無聲,眼中除了濃黑一團墨色,什麼也看不出。
時陌平靜地握住長歌略顯冰涼的手,輕輕包在掌心裡握住。
室內寂然無聲,安靜得幾乎能聽見針落的聲音。懿和帝目光似轉到兩人身上,又彷彿根本沒有落上去,只是落在虛空裡。
長歌有些惴惴難安,忐忑地抬眼去看,卻見懿和帝眼中方才累積的可怕風暴彷彿在漸漸消去。
這令她費解。
空氣裡逼人的沉寂最終被夏暉的聲音打斷,他上前對懿和帝回稟道:“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夏暉說著,微一遲疑,又加了一句:“臉色,似有不豫。”
長歌的心漸漸往下沉去。
她不知道那個謠傳……若是知道,她怎麼也不會暈倒。
瞧,貴妃第一個坐不住就來興師問罪了。
不,不對……她不知道,時陌卻是知道的,那為何他要公然說她有孕?
長歌正不解,倏地對上懿和帝投來的目光,霎時心頭一跳,卻聽懿和帝情緒不明道:“跪安吧。”
長歌愣住。
時陌卻似對懿和帝這個反應早有所料,當即泰然自若地回:“謝父皇。”
說罷,便將她自床上抱了起來,就這樣面不改色地抱著她,大步自懿和帝身邊走過,出了門。
自是與一臉不豫進門來正打算興師問罪的貴妃打了個照面。
貴妃見兩人竟如此輕易安然無恙脫身,驚得眼珠子都似要掉了下來。時陌抱著長歌,僅以頷首行禮,在貴妃驚得下巴都要掉了的表情裡,波瀾不驚地遠去。
……
時陌、長歌平安出宮的訊息立刻便傳到了舒妃宮中。
舒妃聽罷,意味不明低頭一笑。
時照震驚絲毫不亞於貴妃,轉頭直直看著舒妃,喃喃問:“為何?父皇為何會如此?”
“是啊……陛下為何會如此。很多年前,在那個人要我在她死後,繼續替她完成下毒一事時,我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若是所有皇子都無子嗣,獨獨時陌有子,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陛下怎可能會放過他?”
舒妃澀然一笑:“她說,她願在死後同我打一個賭,賭陛下不會。”
“為何?”時照依舊不解。
舒妃緩緩閉上眼,眼前便彷彿又浮現出那個女子鮮活傲然的臉龐,一雙靈動的雙眸彷彿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看透世間最繁複的困局。
“你以為天子最怕什麼?怕死?但那是不可改變的命運,怕也沒用。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怕江山後繼無人咯。在他不確定他還能有第二個皇孫以前,對他唯一的皇長孫,他自會小心守護。”
舒妃輕輕重複著那女子當年的話,只是少了些許她當年不屑輕蔑的語氣。
“又或許是因為……”
又或許是因為什麼,舒妃喃喃一聲,終究沒有說出來。
時照心思不在此處,未曾察覺舒妃的欲言又止,因為他已經猜到那個佈局的女子是誰。
其實僅憑三朝丞相獨女這一條,便足夠,更遑論那洞若觀火的遠見和智慧……
“是長歌的母親,對不對?”他問舒妃,“從宮中瘟疫,到諸王無子……幕後之人皆是長歌的母親,對不對?”
舒妃含淚一笑,輕輕點頭。
“她為何要如此?”時照追問。
“因為她要替你的母親報仇,以她的方式……若諸王無子,獨時陌有後,那麼不論陛下多麼不甘心、多麼不情願,那麼最終這個江山都只能交到時陌的手上、交到他最痛恨的兒子手上。”
“他這一生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她亦容許他享盡一生的權力,只為最後借命運之手,在他風燭殘年之際,將他逼至毫無還手的困境。”
“只是她應當沒有想到,今日替時陌孕育子嗣的女子是她的女兒吧……還是今天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真是緣也,孽也。”
……
“是你嗎?”
長歌與時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