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繩索,但怎奈這銀絲材質特殊,越掙扎越是困得嚴實,只好放棄了這番無謂的抵抗,手腳都老實了下來,嘴上喊道:“趙某認輸,勞煩公子手下留情。”
曾韞的視線跳過面前的趙十城,點了點慢步前來的“師兄”,最後落在抹淚的玉竹身上。不過是停留了短暫的片刻,卻感到一種異樣的酸楚漫過心扉。
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但是現在不是他插手的時候,只好把怒氣對準了趙十城,冷冰冰地回道:“晚了。”
說著,他左手勾線,銀絲順著趙十城龐大的身軀向上蔓延,一路攀到了他的咽喉,把趙十城粗壯的脖頸勒出了一條條突出的肉塊。
線仍在收緊,剛才說起話來還慷鏘有力的漢子很快變得面色醬紫,腦門上跳出了數根青筋,目突唇齙,看上去好不駭人。
能讓人用眼看的事,曾韞不願多費口舌去解釋。
還好凌霄沒讓他失望。
值此之際,幾枚棋子偏飛而至,雖力道還不足以打斷曾韞控在手裡的絲線,然而擊出暗器之人善用巧勁,還是使得銀絲一震,收緊的絲線驟然鬆散。趙十城得此空隙,一把拉下脖子上的銀絲,趕忙大口喘氣。
“師兄?”玉竹正要去拉凌霄,見此變故忽然愣了。
蒼蘭體質偏弱,仇鶴便教予她暗器和鏢術,愛鑽研的二師兄總是跟著旁聽,苦於沒有趁手暗器,她那時便建議他用棋子取而代之。
如果不是眼睜睜看著棋子從凌霄這裡脫手而出,她怎麼也難以相信施暗器救趙十城的人是他。
喜過之後,驚鋪天蓋來——凌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怎麼逃出火海的?和他一起的柳華呢?
一連串最初沒來得及思考的問題好像水下的氣泡,於同一時刻在腦海中炸裂,她再看看凌霄身後那個官僚模樣的男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再也動彈不得。
要問的問題太多,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玉竹乾裂的唇囁嚅著,糾結好一會兒終於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片原用於鬥雞的圓臺站著四個活人和一個死人,此時靜的如同死寂,以至於凌霄那一聲低嘆沒有逃過任何一個人的耳朵。
他斟酌許久,說出的並非是長篇大論,反而極為簡短:“師妹……抱歉。”
玉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前的人溫柔如初,眉宇間凝著濃濃郁色,分不清愁緒多還是歉疚多。
既然凌霄還是凌霄,那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玉竹手握成拳,又鬆開,低聲道:“你這麼說……是因為大師兄嗎?”
“不全是。”凌霄搖了搖頭,聲音嘶啞,“我對不住的不只是他。”
玉竹的手攥緊了山貓的劍柄,反覆深呼吸幾次,又問:“給王書鈞破了陣法的人,是你?”
她期待聽他說一句“不是”,哪怕猶猶豫豫也好,起碼可以給她一點相信的理由。
凌霄並沒有如她的願,他痛苦地閉上了眼,半晌,徐徐吐出了兩個字:“是我。”
這話如同一道霹靂,把玉竹不願戳開的那層窗紙劈得稀碎。她像是被一記重拳擊中,身子幾經趔趄,以長劍杵地才堪堪站穩。凌霄習慣性地想要上前去扶,她卻反後退幾步,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遠了。
凌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尷尬地站在原地不動。
“你一定是被逼的。”玉竹抬頭盯著凌霄,好像要把視線釘入他的靈魂深處:“他們拿了什麼迫使你這麼做?”
凌霄苦笑:“沒人逼我。”
“沒有苦衷,也沒有把柄,是我先找上的王大人。”
玉竹睜大了眼:“你……”
凌霄深深看她:“師妹,柳華你們幾個都是安於在仇鶴門下求學,但我不是——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毀了他。”
“……假的,不可能……”
“錯了。”凌霄柔情驟逝,眼神里布滿了鮮見的狠戾:“十幾年來,我和仇鶴所有師徒情分都是假的,只有想毀他的心是真的。”
他補充道:“不能更真。”
玉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再也站不住,一劍怒指凌霄,哭喝道:“憑什麼?師父雖沒生你,好歹養你十幾年,你憑什麼毀了他?”
“憑什麼?”凌霄輕笑,“憑不共戴天的滅門之仇——你們幾個從小被棄,不記得自己的家人,以為我也一樣麼?”
玉竹搜腸刮肚回想關於凌霄生父母的隻言片語,這時才發覺每當談到這個話題,他總是反常地沉默,以至於她對他上山前的背景居然是一無所知的。
“你們一開始就一無所有,可我呢?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們是一家四口。我爹是販賣西域香料的商賈,我娘是綿陽的本分女子,我家在綿陽城南有座四方小院,家中還有一個年幼的妹妹,如果不是仇鶴下令毒殺全城色目人,他們一個都不會死,我也不會是孤兒……你說,是憑什麼?”
凌霄每說一句,眼裡的赤焰就熾盛一分,重述當年擁有過又失去的人生,無異於在旁人面前自揭傷疤,看的人只見鮮血淋漓,痛的還是他自己。
他好像又看見自己牽著妹妹的手,走過綿陽城的大街小巷,街上有行人稱讚傳了父親色目人長相的妹妹可愛,賣蜜漬金桔的攤販伸手捏一把她圓潤的面頰,再往她手裡塞上幾個糖果蜜餞。小姑娘會嚼著糖塊,伸出胖胖的手掌,掌心的糖果閃著晶瑩的光澤。
她對他道:“哥哥吃”。
他接過糖,用帕子替她包好,不吃也覺得嘴裡發甜,就這麼甜絲絲地帶她回家。家裡也是有趣的,院落常年曬有娘洗好的衣物,屯著各種香料,終日飄著各種馥郁芬芳,他和妹妹可以在四角天地裡你追我趕、玩無聊的遊戲玩上一天,直到被父母訓斥著去吃飯方知停歇。
那段時間平凡而美好,他依稀記得父親終日忙碌在外,雖不體貼但為人隨和謙遜,並沒有尋常男子的威嚴做派,而母親端莊賢惠,辛勤操持洗衣做飯、縫紉衣物大小家事,還會燒製他最愛的冰糖蓮藕,交代他分送給鄰里街坊。
可是仇鶴來到綿陽的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熱衷屠城的迦南大軍越逼越近,硝煙四起,滿城的百姓都嚇破了膽,他們一家四口也不例外。惶惶不可終日之時,又聞當下武林宗師仇鶴身在城中,有計退敵。
城裡終於恢復了些許生機,百姓是高興的,都期待著這位大俠一展身手,拯救蒼生。眾人紛紛猜測仇鶴的退兵之計,盼來盼去,盼來的第一條仇鶴親令,居然是斬殺城中色目人,以防洩密。
這對於城中絕大多數人是不痛不癢的事,但對於凌霄一家卻是滅頂之災。
爹被將士捉走,原先友好的鄰里街坊忘記了香甜的冰糖藕,他們開始朝家裡扔死老鼠,潑泔水,在牆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