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畫的是窗邊曬著陽光,探出頭來的一隻海棠。
他畫完等著李教授來給他說問題,李教授卻沉默了。
他的臉色少有得嚴肅,“孩子,你給我說過,以前高中的時候也學畫畫。你的老師是不是叫郭啟民?”
孫渡訝異地抬起頭,“對……是郭老師……”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天再聽到他曾經老師的名字。
李教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十幾年前參加了中央美院的特招……”
孫渡抿了抿嘴,他看著李教授少有的肅然神情,一時出不了聲。
他只微微點頭。
“我以前,在央美當了幾年的老師。郭啟民,是我的第一批學生,和我關係最好,”李教授看著孫渡,好像透過孫渡看見了自己消失多年的學生一樣,神情蕭索,“他天賦好人又踏實,心地善良,是個好苗子。他畢業了,就說自己想回家鄉找找靈感。我們倆經常通訊交流,我就勸他,說讓他來首都,和我一塊幹。”
“那時候C城還沒發展起來,哪裡有首都這麼好的機會?他就說不,他覺得C城是他的故鄉,他感受到召喚,不搞清楚這種感覺,他根本靜不下心來畫畫。”
“唉,我也是C城人啊,我就想這也沒錯,也沒再勸他。後面啊,他就給我說,他發現了個畫畫的好苗子,特別有靈氣,還給我寄了幾張畫來。我一看,嚯,這小子不得了,一淘就淘個這麼好的學生。他得意啊,給我說要自己要好好培養……”
李教授說著,取下了老花鏡,揩了揩眼角,把眼裡的水光擦去。
孫渡木愣愣的,臉上少有的一片空白。他雙眼放空,盯著自己的鞋尖。
“唉,後面那些事情……”李教授說,“對他打擊太大了,他……他想了很多辦法,想給你討回公道,結果卻是他不得不辭了工作,直接回鄉下了。”
李教授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消沉了很久,在鄉下完成他那個心心念唸的故鄉系列,就被查出胃癌……唉,他也是,怎麼就不聯絡我?……我還是再他那些沒寄出去的信裡才看見的!什麼叫麻煩恩師!他怎麼就不早點找找我?……”
李教授說不出話了,他停頓很久,才掩面嘆道,“命苦啊!命苦啊!”
孫渡的臉色一片慘白,他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是嗎……難怪郭老師這麼久都沒辦過畫展了……”
他一直以為是當年自己那個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讓郭老師蒙羞,怒而不想再理會自己這個學生了。卻沒想到其中的波折,也沒想到郭老師為了他被迫奔走。
孫渡覺得自己的心裡面堵得厲害,他心裡在發瘋地尖叫大哭大鬧,像是有荊棘從心底裡面冒芽,絞破心臟過後沿著他的咽喉爬出來,讓他想嘔吐,又痛苦得說不出話。
可是他的臉上卻麻木得有些空曠,好像冬天裡面白了一片沒有生機的天空,偶有風吹過天空下邊幾隻凍死的鳥,它們的屍體已經僵硬。
十幾年前,他的畫被判做抄襲捲的時候,他的痛苦就開始了。這麼多年來,孫渡失去的不僅是畫畫,讀大學的機會,也是失去了對苦難流淚的權利。
他的畫本來是他運氣好恰好押中了題,自己私底下做出來的畫。卻不想被人偷拍,做成了高畫質小抄,流傳了出去。沒人會管,管的人,都銷聲匿跡了。
誰讓抄他畫的人,他惹不起呢。
他只能把牙齒打碎,吞進肚子裡面。
這麼多年來,他的運氣就好了一次,卻成了自己最大的噩夢之一。
李教授和孫渡長久地沉默,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畫筆放在畫盤邊上,筆刷上面的顏料已經幹了。
李教授拍了拍孫渡的肩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張嘴——
孫渡呆呆地看著他,好像看見郭老師一樣。儘管李教授和郭老師,一矮一高,一個年老一個還是中年的模樣,可是他彷彿就是看見郭老師站在他面前,穿著帶有星星點點洗不乾淨的顏料印的襯衫,對他說——
“孩子,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第56章 暑氣(三)
五十四.
謝儻發現今天的孫渡異常沉默,管家說孫渡畫畫完回宅子裡就沒吃什麼東西,一直呆在二樓的陽臺就沒下來過。
謝儻以為孫渡悶著了,他清楚自己的老年人作息,孫渡一個年輕人和他呆久了,難免會被悶到,覺得無趣。想著明天左右無事,謝儻就說帶孫渡常常C城一家西餐廳,以前吃過這家餐廳主廚的貢宴,味道不錯。
孫渡確實是笑著應了,看得出來也有興致,只是面上的疲憊難掩。
他們兩個坐在C城最負盛名的西餐廳的包廂裡,謝儻淡淡看了看一直心不在焉地切著牛排,又不吃一口的孫渡。
孫渡已經快把牛排切成牛絲了。
“怎麼了?”謝儻拿起面巾紙擦擦嘴巴問道。
他看著孫渡,深藍近黑的眼裡平靜而透徹。
孫渡停下虐待牛排的手,他抿了抿嘴抬起頭看著謝儻,“謝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畫畫的事情?”
說完,他也覺得自己挺搞笑的,以前的事情謝儻不會讓助理去查?查查就能知道,他何必多此一舉來問?真是腦抽了。孫渡笑笑,“對……你應該早就知道……”
謝儻放下面巾紙,“孫渡,錢並不神通廣大。不過是一知半解,我從來不依靠查出來的資料去判斷人。”
他看著孫渡,五官深刻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誠懇的表情,“我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但是我所查閱的,不過是你曾經學中斷習畫畫的原因。”
孫渡臉上的笑豔麗得濃稠,彷彿就要滴血,“原因?什麼原因——因為我作弊?”他輕輕地問。
謝儻淡淡地看著他,良久,他實事求是地說道,“檔案是這樣記錄的。”
孫渡沉默了,他不看謝儻,移開視線,看起一邊的紅酒杯來。他端起一邊的紅酒杯晃了晃,暗紅近紫色的液體在杯子裡面翻滾。
孫渡清淺地抿了一口,堪堪打溼嘴唇。
“你沒有相信?人是活的,檔案是死的,人能說謊,能花言巧語,檔案可不會。”孫渡看著謝儻,他也沒笑了,面上一片平靜,像一潭死水,“C城誰不知道我孫渡不入流,活著就是卑丨賤,好好讀書學畫畫卻沒能力,連作丨弊都作得失敗,天生就是繼承我媽的衣缽,做個下三濫的婊丨子的命數。”
謝儻靜靜地看著他,眼裡依舊是一片冰天雪地,沒有一絲漪漣也沒有一點動容。
“我說過,”謝儻淡淡地說,“錢並不神通廣大,我並不依靠查出來的資料去判斷一個人。”
“那李教授是怎麼回事?”孫渡放下紅酒杯,他的神情也淡淡的,他不笑的時候,上調的狐狸眼裡再也不是一汪靈動的秋水,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