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笑充滿挑逗,而是有些尖銳的味道。當他看著誰時,頗有咄咄逼人,盛氣凌人的冷豔感。
“你從檔案那裡知道了我的故事的一個版本,你從李教授——或者是其他人那裡知道了我的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所以,謝儻,你在試探我?”孫渡問道。
謝儻面無表情地與孫渡對視,他絲毫沒有迫切地想解釋什麼的想法,他醞釀一下,才開口陳述道,“不是,孫渡,我從來不是試探自己身邊的人的蠢貨。”
謝儻看著孫渡,目光平和而沉靜。
他補充道,“這不是試探,是惋惜。”
孫渡看著他,一時無言。他微微側過頭,去看餐桌上放在玻璃水瓶裡面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知道該說什麼。
玫瑰的花瓣層層相疊,包裹著裡面最柔嫩的花蕊,幾片最外面的酒紅色花瓣展開的弧度最大,它的邊角微卷有些泛黃,縮手縮腳地小心翼翼地展露自己,做探索這一方天地的先鋒。拔了刺的墨綠色枝幹插在裝著少許水的玻璃花瓶裡面,枝幹連著幾片顫顫巍巍的葉子,綠得還算有生機。
和謝儻相處總是這樣,他總是有讓能言善辯的孫渡啞口無言的本事,儘管謝儻話不多,也少有爭辯什麼。
“我很喜歡你的畫,孫渡,”謝儻說,“我很惋惜。”
謝儻的眼明亮又冰冷,他看著孫渡,充滿審視又滿含欣賞。
孫渡看著他,忽然又笑起來了,他笑得很淺,沒有一點平日妍媚,“謝謝你,謝儻,我也很惋惜。”
他和謝儻一樣,都不說惋惜什麼,彼此卻又心知肚明。
孫渡拿起叉子,插起盤子裡面被自己切成一小條一小條的牛排往自己嘴裡送。
這家店確實有本事,七分熟的牛排有些冷了,在人嘴裡嚼起來卻依然外焦裡嫩,隱隱還有一絲牛肉特有的奶味。
“這件事情,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孫渡吃了幾口,又放下叉子。
孫渡看著餐桌對面靜靜地看著他,做出傾聽模樣的謝儻, “我也早就放下去了。”
“不放下去也不行,”孫渡自嘲地笑笑,“不放下去可能就沒我這個人了。”
謝儻不打斷他,只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在聽。
像每一次他們交流一樣,孫渡緩緩開口,“我高中才開始學畫畫,起步得晚。我媽聽我老師說我有天賦,能靠畫畫考上不錯的大學,當機立斷給我報名叫我去認真學,也不管花費高不高。我自己也有興趣,參加了幾次比賽,老師也經常誇我,我也開始有信心起來。”
孫渡的目光悠遠起來,回憶起自己曾經少有的鮮活快樂的時光,他臉上的笑容也放鬆起來,“高三的時候,我決定去試試央美的特招,我老師覺得我能行,一直鼓勵我,他知道我家的情況還自己掏腰包給我買了火車票。我媽也高興,叫我好好考,把能給的錢都給了我。我當然知道這個機會對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己也認真對這個事情。每天五點一睜開眼就騎著腳踏車去畫室,到凌晨一兩點回到家躺床上閉上眼睛,我都一直在練習畫畫,順便押題——當時也沒抱著押中的心態,也只是模擬考試,想練練,就這樣準備了很久。”
很顯然,謝儻不太理解中國教育中的押題畫畫,他微微地挑挑眉毛,但他也沒有打斷孫渡。這一切,對他而言,都分外新奇。
孫渡都笑容淡了一些,“我考的時候,考到了一個創意題,居然和我曾經押的題幾乎一樣,我當時高興瘋了,我想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我就把我準備好的、畫的不錯的那副畫基本上是原封不動地畫了上去。我考完高興得要死,回去就給老師、我媽,還有……我的初戀說了這件事情。我滿心歡喜地等待結果,我想,這次絕對差不了。”
“結果我等到的是我的卷子被判定為抄襲捲,我一年沒辦法參加美術類的任何考試。”
他仍然是笑得淡淡地說,“然後,沒什麼好說的。我的老師調查出來發現是我們畫室很多人的畫被偷拍出去,做成高畫質小抄,還有幾個人也中槍了。畫室的負責人勃然大怒,能透過門禁混進來肯定是內部的人,他以為是哪個老師吃裡扒外,一定要調監控,放話說要讓這個人以後在繪畫培訓界混不下去。”
謝儻靜靜地看著他,他看著孫渡臉上極淡的笑漸漸消失,像一頭誤入冬天的鹿逐漸遠去,直到被大雪吞沒。
“那個偷拍的人,是我男朋友,也就是我的初戀。”孫渡的臉冰冷得麻木,“他是一個體育特長生。他爸是個賭鬼,媽早跟人跑了,從小被他奶奶拉扯大,他奶奶老了,從樓梯上面摔了頭破了很大一個口子,流了很多血,住院了,手術要一大筆費用。有人找到他說偷拍幾張畫,就給他幾千塊錢,他答應了。晚上對保安說來找我有事——保安也知道我們談戀愛,就放他進來了。”
“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哭著跪下來求我原諒,說自己是被逼到沒辦法了,他對不起我一輩子。他也是沒想到會押中題,本來給錢的人都是說多半押不中,就是去騙騙學生的。他信了。”
“調查清楚了,我初戀剛好年滿18歲,入獄了。其他有幾個同學家裡找關係通融說明了情況,就沒什麼事情了。我沒辦法,因為我運氣好,抄我畫的人一來就是來頭大,是當時我只在電視機裡面見過的人的兒子,這還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人家不允許自己兒子有這麼個汙點。最後是抄襲我的畫的人摘出去了,我成了購買小抄剽竊他兒子畫作的那個人。”
孫渡忽然笑笑,“如果不是他,我還不知道,原來我的畫,也能被評成當年藝考特招第一。”
謝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孫渡卻打斷了他,他看著謝儻,目光平靜,“謝儻,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你不擅長安慰別人,我也不需要安慰。”
“那你恨他們嗎?”謝儻問。
“恨?”孫渡細細咀嚼了一遍這個字,他搖搖頭,“不,我不恨,這都是命。”
“我初戀入獄過後不久,他奶奶知道這個事情了,他奶奶知道孫子做了什麼混賬事了,覺得沒臉見我和我媽,在醫院跳樓死了。我不恨他們,當初我媽和我躲進這個地方的時候,如果沒有他和他奶奶願意收留我們,給個房間廉價給我們租,我和我媽可能早就凍死在街頭了。我不恨他們。”
“抄我畫又顛倒黑白的那位——怎麼說——我家沒錢了,供不起我讀書了,我也不想再讓我媽出去接丨客了。我像個小混混一樣無所事事,最後機緣巧合,我被杜少宇撿屍了,可能是瞧著我也是個鮮活貨,才成年沒多久的毛頭小子也有趣,杜少宇就對我發了邀請函。我無所謂啊,我正好缺錢,我就這樣攀上了杜少宇,”孫渡毫不在意地說出這個名字。
不想謝儻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