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嚇著,自己還失望了。
沈雲倒是個良善性子,笑嘻嘻地道:“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兒了。”
溫曙耿道:“估計是沾染上那盒子裡的香料了。”
小孩兒卻收了笑容。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道:“小耿哥哥,你別難受了。我相信你,你別因為那個壞孩子難過了。”
溫曙耿有些發愣:“什麼壞孩子?”
顧枳實心頭一痛。沈雲說的是昨夜在木霧寨的時候,他暈倒之前說的那番話。
這時候不知怎麼這小孩兒又提起這話茬了,他看著溫曙耿道:“就是在山上的時候。你說,有個小孩子不相信你,還扒了小花貓的皮。”
溫曙耿一片茫然。那日他神魂動盪,說的話做的事自己一點不記得了。可那是什麼小孩兒?竟如此殘忍?
沈雲握住他的手,擔憂地道:“你那天好難過。那個人那麼壞,你好像還是很在乎他。”
小孩兒的眼睛十分乾淨,這單純良善的孩子是那般為人著想,他誠懇道:“去了舅父家,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想告訴你,我會相信你。你別因為那個小孩兒難過了。”
沈雲太過乖巧熨帖,溫曙耿不覺泛起微笑,抱住他,嗓音十分溫柔:“我知道了,我不記得那個人了,不難過的。”
顧枳實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這句話攪爛了。他眼裡乾澀得厲害,流不出眼淚,但是覺得疼極了。
昨夜他那副哀切至極的樣子,顧枳實如今想起來依舊覺得心底鈍痛。當年他便未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他,白白叫他的師父因為他而痛苦不堪。
等有人能夠取代那殘暴的孩子,完完全全地將心頭話說給他聽,他記不起來那孩子了是不是更好呢?
那的確是事實啊,他真的扒了那貓的皮。還惹得師叔們極度不滿,一定要收拾他,甚至想要將他攆下山。
至今回想起來,顧枳實依舊覺得自己那般不堪。他當年,是真的很壞的,也不值得留戀。他甚至,在那朝夕與共的八年裡,都未曾像這小孩兒般赤誠地告訴過他:他真的非常信任他。
遺憾都沒有用了。顧枳實逃避不得:那少年日夜哄他歡喜,卻也曾在數個深夜暗自嘆息痛苦,因為他的小徒兒從未與他交心。
不,不是的。顧枳實心底努力地伸出了一隻手,他真是後悔極了。
他痛恨自己少年時候的裝模作樣,他痛恨自己可笑的偽裝和冷硬倔強。忘卻從前,除去師徒羈絆之後,這樣卑劣冷酷的顧枳實,他還會要嗎?
喉口腥甜,顧枳實壓著一口鮮血,宛如瀕死之人,問他:“那可惡的小孩子,不值得人喜愛的吧?”
溫曙耿見他情形有異,立刻有些擔憂。顧枳實卻直直地伸出手掌擋住了他,他執著地又問了一遍:“不值得吧?”
那雙眼裡鋪陳著無盡的悲苦與絕望,空洞洞的一片漆黑。然而有一點隱約的亮光,卑微、哀憐地躲在角落裡,又帶著點血氣——不死不休的血氣。似乎,餘生的想望都在那句回答裡了。
溫曙耿微愣,他實在不知自己究竟說過什麼。那扒皮的小孩,縱然那般殘暴,他也真的毫無印象。可顧軼這樣子,實在叫他不得不認真對待。他便只能設身處地地想,若真有這麼一個人,他會如何對待。
顧枳實脊背挺直似劍,緊張地看著溫曙耿。甚至,屏住了呼吸。
思索了半晌後,溫曙耿輕輕嘆息了一聲:“這般暴虐成性的孩子,一定是因為心底極為壓抑難受吧。”
顧枳實死死咬住的牙關裡終於溢位血,他轟然脫了力,如弓,筋疲力盡。
不管身側還有人在,他湊近溫曙耿,虔誠地跪在他腳邊,將頭磕在了地上。血溢到脖子上,溫熱帶著腥氣。顧枳實含混不清地發出囈語般的一聲:“我怎麼沒想到呢?你是你啊,你那般善良澄澈,怎麼會嫌棄我。”
溫曙耿沒聽清他說什麼。只是這怪異又深沉的氛圍之中,他莫名地覺得鼻尖酸澀,彷彿無數蒙塵的往事被風吹了起來,散亂在空氣裡,細細密密地朝他襲來。
他抬起顧枳實的頭,又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跡,眼光復雜又毫不掩飾心疼,問道:“你怎麼了?”
顧枳實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微笑,含著酸澀、痛快、隱忍和熱愛,看著叫人幾欲落淚。
他篤定又珍重地看向溫曙耿:“沒什麼。我只是也想告訴你,我和小云是一樣的:我萬分、信任你。”
這話真是不合時宜。甚至,從兩人的關係上看還有些詭異。
可溫曙耿明顯地感到心房轟然作響。耳邊流水聲伴著風聲,交織著溫柔寧靜的曲調。眼前那個少年,跪在自己腳邊,傾吐著最熱烈、動人的情感。
這對比明顯的兩種聲音碰撞到一起,溫曙耿怔愣著,良久無話。
終於,風聲漸消。他無奈地笑起來,右手撫上顧軼的頭髮,卻比對待沈雲時還要溫柔萬分:“傻子。怎麼還流血了。說這麼一句話,很難麼?”
顧枳實抬頭,一雙眼看向他最愛的師父,痴痴又迷戀。
他就是傻子啊。他竟然花了整整十二年,才終於將這句話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是小傻啊。小時候害怕把喜歡和信任說出口,叛逆期心口不一,讓小溫難過死了。明明他最喜歡師父了。(啊啊啊啊打住打住,主角的感情要靠文章傳達,作者在這裡強行共情可不行。)
第19章
沈雲也湊了過來,抱住顧枳實的手臂:“恩。我們都相信小耿哥哥。我們彼此信任,我們是最好的夥伴。”
童稚之聲總是叫人心頭一暖。宋子玉含笑立在一側,玩笑道:“我便被排除在外了?”
沈雲趕緊跳起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撒嬌:“最喜歡子玉哥哥了。我們四人,都是好朋友。”
顧枳實冷硬慣了,此時心中也滿是柔情。只是那柚子香料還是叫他在意,他掬水梳洗後,輕聲道一句:“我去對面樹林裡看看。”
溫曙耿抬起眼皮輕輕看了他一眼,只見一個高大俊逸的少年轉身而去的背影。嘴角微彎,溫曙耿又拿過沈雲手上的書,道:“來,我考考你……”
在林子裡兜轉尋覓許久,卻不見一棵柚子樹,顧枳實嘆息一聲,只得作罷。一陣狂風吹來,無數枯葉紛紛而下,落在他肩頭。
顧枳實眉心微蹙,明明從前,他並非如此沉不住氣的人。這段日子,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情感波動之大。手撫上樹幹上斑駁的痕跡,顧枳實抿唇,他始終是一教之主。
在林間摘些野果,顧枳實便疾步往回走。當務之急是送沈雲回昌州,再查探當年師父失蹤的內情。顧枳實,不能再耗費時間在這等爭風吃醋之事上了。血淚之仇尚未得報,他怎能沉溺於溫情之中?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