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的大夫,邊搖頭邊嘆氣地走了。
顧枳實覺得非常惱火。他那是什麼表情!我師父究竟怎麼了?他在咒他嗎這臭老頭,他竟敢搖頭。
顧枳實咬牙切齒,他從樹下撿起一顆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到那老頭兒腳下。
那老者狼狽地跌在泥土地上,而他冷傲地從樹下立起,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毫不留情地展現年幼無知的憤恨。
他不知道,身後的師叔們,將他所作所為都看在了眼裡。他們眼睜睜看著落花繁亂景象裡那個幼小的身軀,是那麼的卑鄙、齷齪。
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險惡的心性。他們知曉了顧枳實放下的那把火,他們對這個殘忍無情的幼童表現出□□裸的厭惡。
“大夫來為小師弟診治,他卻要下此毒手,莫不是要傷了大夫,好叫小師弟無人診治才好?”
師叔們紛紛搖頭,嘆著氣:“此子如此恩將仇報,小師弟結了樁惡緣。”
他們冷冰冰地自顧枳實身旁走過,毫不遮掩對他的嫌棄,沒有一個人願意同他說說師父的情況。
小小的枳實,身量尚未長足,孤零零地站在海棠樹下,他的手緊緊地攥著。
他知道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他也害怕貿然闖進師父的屋子會害了他。他什麼也做不了,但看著那些身影將要遠離視線了,他實在惶恐不安。
顧枳實跑了過去,霧濛濛的水汽裡,他被隱沒於其中,濃得化不開的霧牢牢將他裹住。
他跑近他們,怯生生地仰頭問:“師叔,我師父快好了麼?”
師叔們沒有停下腳步。他們兀自說著話,又離去了。
顧枳實死死地咬住下唇,他覺得自己悲慘至極。可師父,他真想師父了。
他低下頭,又攥緊褲子,囁嚅般再問:“師叔,枳實想知道師父有沒有好起來。”
沒有人。沒有人理會他。
濃漿般的霧將他隱沒,顧枳實一個人站在那裡,他們像是看不見霧裡的他。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屋子裡都點上了燈火,深山之中各處都顯得無比寂靜。師父的臥房裡只有小小一盞燈,悽悽的,冷風從窗縫裡滲進去,侵涼燭火。
從窗戶紙看過去,都能見到那團扭曲暗淡的燈火在燈罩裡晃動,極為不詳。
林楊師叔來給師父送晚飯和藥。顧枳實坐在門口,抵著牆,屏著呼吸去聽裡頭的動靜。
只有咳聲。他的師父一聲聲咳著,他咳得幾乎喘不過氣,還帶著陣陣乾嘔。像是把血都要咳出來了一般,那咳聲叫顧枳實渾身發冷、抖個不停。
林楊師叔帶好門,出來見到縮成一團的他,一把將他抱起來夾到腋下,邊走邊道:“小可憐見兒的,走了,我帶你去吃飯。”
他揪緊林楊的衣角,像握著救命稻草一般,害怕又著急,怯怯地問他:“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照顧師父?”
林楊渾然不知孩子的心理。他哪裡懂得哄孩子,只暗忖:莫要叫他近小遠的身,眼見著快好了,病氣過給了小孩子那小遠才得急壞了。
於是他大手在枳實屁股上一拍,嚇唬他:“你師父這病來得兇險,大夫千叮嚀萬囑咐要細心保養,你可別冒冒失失跑進去了,病情加重了可不是好玩兒的。”
他又囑咐道:“沒事兒自己去練功,別成天待在這院子裡,病氣沉沉的。”
殊不知林楊自作聰明的一番話,害苦了顧枳實。他整顆心都要死掉了,他哪裡想到,師父這病竟真的那麼可怕。
他驚懼不已,像只絕望至極的小獸,徹夜守在師父門外。
入夜院子裡黑漆漆一片,只有涼風吹落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又被吹到他臉上,跌到手心裡泛著幽幽的色澤。
顧枳實扒著門,聽到師父的咳聲幾乎心如刀絞。他把海棠花攥在手裡,他想到師父為他念的詩句。
他那麼矮小,卻爬上了樹,艱難地在樹杈上掛上燈籠。
院裡海棠正紅,燭火映照下,悽婉得驚心動魄。
顧枳實淚流不止。他第一次哭,為了他的師父。男孩兒在樹上哭得抽抽搭搭的,他不停地抹著眼淚,可眼淚又更凶地湧出眼眶。
他既狠厲又無助地許下誓言:“師父,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要被你落下。”
轉瞬又是五年前那個場景。顧枳實冷汗涔涔,徒勞地伸長手臂。可他的師父,只能夠倉惶、無力地再看了他一眼,便直直墜落。
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憐憫地說道:“顧枳實,你弄丟師父了。你不是死也要同他一起死嗎?你為什麼不死?”
顧枳實又如同當年那個無助的孩童,他縮成一團,緊緊抱住四肢,嗚咽不停。
溫曙耿被勒得生痛,緩緩睜開眼睛,他感覺後背好像溼了一片。
回過頭,只見顧軼死死地摟住他,緊閉著眼眸,神情痛苦難捱,溫曙耿一怔。
薄薄的天色從窗外投入,還泛著一層青色,晦明陰冷。
他聽到顧軼從牙關裡溢位一句疼痛不堪的呼喚:“師父……”
溫曙耿忽地憶起昌州時,他倆一前一後步出客棧,顧軼神情沉痛而堅毅,眼裡火光熠熠,他深深地看著溫曙耿,說道:“我不會認錯那個人。”
時間一點點捱過去,顧軼的手漸漸鬆了,彷彿從夢境中掙扎而出。溫曙耿輕輕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洗漱好後,顧軼猶自沉睡著。估計是酒勁兒還沒過去,他這日睡了很久。溫曙耿在他眉間映下一吻,推門出去。
李泓歌住宅頗大,溫曙耿在花園閒逛了一圈,順著假山圍繞的小徑走了過去。虛陽城氣候溫暖,這時節仍有未經打理的野薔薇開至繁盛,緊挨著亂草叢生的池塘,粉白色的花兒鑲了一圈兒,芬芳四散。
那兒正有一大片空地。周遭花枝輕顫,雲雀亂飛。劍意所至之處,空氣凝滯。李泓歌在舞劍。
溫曙耿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幾眼。李泓歌雖出自天下第一莊,劍法卻也似這不經雕琢的庭院,野趣橫生,並不像世家子弟。
而那步法飄逸中仍帶著孤寒,隱隱地透著凌厲的鋒芒。
李泓歌瞥見他,朗聲一笑:“溫兄莫要笑話我,我的劍法實在不成體統。”
“極妙。”溫曙耿亦帶上笑,“體統算什麼?別具一格,才能獨領風騷。”
李泓歌收了劍,卻橫陳於手中,看向溫曙耿,道:“泓歌想領教領教溫兄的劍法。”
溫曙耿自不推辭。接過劍,剛挽了個起手式,卻猛地頓住,目光閃爍不定。
李泓歌疑惑問道:“怎麼?”
溫曙耿看向他,心裡頓時湧起一陣無比怪異的情緒。
他過目不忘,方才已將李泓歌的步法牢牢記住。握住劍柄時,他想效法李泓歌舞一套相同的步法,卻陡地發現:
這步法與他的夢境裡,那踏碎虛無之地的步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