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為你們尋回血親,若……”他有些猶豫地住口,不欲使這些鄉民喪失希望。
“若有不測,求二公子幫我們報仇雪恨!”一個老者顫巍巍地開了口,他拄著柺杖,背部高高拱起,一張臉漲得通紅,“我兒子三個月不見了,我老頭兒不是個傻子,只怕他沒命了,我……”他哽咽著,才又低聲道,“白髮人送黑髮人也就罷了,我也只指望他入土為安,別死得不明不白的。”
“對!”抱著孩子的一個婦人,臉上還掛著淚痕,倔強地說道,“不能讓我漢子糊里糊塗地死在外頭了。”
“對!”“要個公道!”人們都應和著,個個神情激動,顯然親人長期的失蹤已經把他們的神智變得尖銳了。
李泓歌的下巴緊緊繃著,他的眼神銳利而篤定,又彷彿初見時那個正氣凜然的樣子,他信誓旦旦地道:“諸位放心,泓歌一定替你們要個公道,絕不讓我們的村民無緣無故地消失。”
回去的路上,李泓歌才同溫曙耿道明來龍去脈。約摸三月前,這村子裡八十名村民突然人間蒸發,遍尋不到。而他們都是些年輕男子,許多家裡沒了男人,就失了頂樑柱,日子相當難過。
李泓歌握了握拳,神情悲憤而厭惡:“我兄長只知勾心鬥角,村子裡民不聊生他卻半點不過問,我這次回來,本只打算同父親道清事實,從此繼續遠遊,不必看他那副嘴臉。可這些人如此無助,我卻無法視若無睹。”
溫曙耿道:“你便是因著這樁事才留下的?”
李泓歌道:“我雖不慕權勢,卻也知權勢的好處。”他嘆了口氣,無奈地道,“若我一無所知,也無法幫他們多少。但我是矢日莊二公子,我便有支配弟子的權利,才能替他們追蹤親人下落。”
溫曙耿看向他,不禁也有幾分同情:“心懷大義之人,大多如此。泓歌,我很敬佩你。”
李泓歌悵然道:“但求權勢,無改吾志。”
溫曙耿陪他靜立半晌,李泓歌才又開口,他深深地看著溫曙耿:“溫兄,來之前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溫曙耿道:“自然。需要我做什麼?”
“許府中,我已經見識過了,那歸陣奇詭異常。我想請你同我一起設局,弄到那歸陣之法。”
溫曙耿的心猛地一跳,他聽見自己吃驚的聲音:“弄到那歸陣之法?”
“不。”李泓歌急切地解釋,“自然不是效法那歸陣獻祭來尋回這些人。若是那般,我與那寡廉鮮恥的許欽又有何分別?”
他握住溫曙耿的手,他的手掌乾燥、溫暖,他的眼神明亮而乾淨:“我想,找到那歸陣的來源,或許能知道尋人之法。”
溫曙耿心頭微動,方才訝異的神色已絲毫不見,他緩緩眨了下眼,輕輕笑了下:“你說的不錯。能追回死者之術,又何嘗不能透露蹤跡?我們是該弄清楚這歸陣。”
李泓歌垂下眼睫,將一點陰影藏進眼底,他道:“溫兄,雖是設局,但我一定不會讓你涉險。”
他又抬眸看向溫曙耿,眸中一片誠摯:“我們回去再詳談如何設局。”
“好。”溫曙耿答得頗為輕鬆。
……
天色漸晚,溫曙耿慢悠悠出了門,在街上閒逛。紅塵萬丈,皆是他所陌生的,他確乎如莊主所說,長於深山。
雖不知莊主所欲為何,但擔著義子之名,溫曙耿無法否認莊主對他的好,可感情方面麼,卻不見得多麼親厚。
他大病初癒時,所見便是宋子玉,縱然將一切前塵往事盡忘,可與莊主相處時,也不該一點熟悉感也許。
反倒是遇見顧軼那天。星光微茫,他於河水中沉睡,偏叫他覺得熟悉至極,彷彿曾日夜相對。
那聲痛苦而痴迷的“師父”猶扣在耳畔,顧軼那樣子他實在難以忽視。
顧軼的師父,仍有他痴心尋覓,經年不忘。而自己呢?可曾有人在深夜裡,喚過他的名字?
不知怎的,溫曙耿心頭一陣鈍痛。一路走來,所見之人皆有真心想要尋回的人,都被思念壓得艱難喘息。
他們寄希望於那歸陣,殘忍地要借自己淋漓的鮮血來換回失者。唯有許漪漪,良善溫柔,不願害了他。
顧軼呢?顧軼明明知道自己能為他找回心心念唸的師父,他會覺得待在自己身邊很痛苦嗎?咫尺之遙,他有太多機會了,一把小刀,便能夠替他找回師父。
顧軼在自己身邊待著,可曾坐立難安?輾轉反側之時,他可有盯著自己的後背,沉思許久?
溫曙耿不知道顧軼怎麼想。他有些害怕。
沿著江邊,溫曙耿漫無目的地來回踱步。他沒看見,左側的一家古董店裡,顧枳實正順梯而下。
手下告訴他,尋香鮫那洞穴裡食獍仍生龍活虎,守護著尋香鮫。而他們的人四下搜尋,仍舊沒有他師父的下落。
而從宋子玉那調查來的訊息更是有限得可憐。僅僅得知三年多以前,他出自官宦人家,而族中再無人知他去往何處。
彷彿他和溫曙耿是從天外而來之人。
顧枳實頭疼得厲害,他幾月來都誤以為溫曙耿便是師父,如今懊惱不已,又不知何時才能尋回師父。
他走下樓梯,溫曙耿便剛行至他面前,顧枳實一時也是驚喜,連忙喚他。
溫曙耿聽到聲音,停下來循聲看過去,卻被大步走來的顧枳實先從袖口鑽去握住了手。他微微仰起頭,輕聲叫他:“顧軼。”
聲音有些迷戀,又有些茫然。
顧枳實一怔:“怎麼了?”
“我餓了,教主請我吃餛飩。”他卻又忽地笑了下,眸光靈動,指向街邊一家熱氣騰騰的餛飩店。
顧枳實便拉著他的手往那邊走去。
吃完小餛飩,兩人沿著石子路往回走。
月色落在腳下,周遭人來人往,卻也沒人注意到這舉止親密的兩人。
溫曙耿向來不是自陷囹圄之人,他不願以心為困,既生遲疑,便坦然自若地問出口。
拉住顧枳實的衣角,步伐放慢,他道:“昨夜,我聽見你囈語,喚了聲師父。”
顧枳實的心驟然一緊,他頓時無措:“我……”
溫曙耿一笑,仰頭看他:“是那次,你說就算挫骨揚灰你也會認得出的那人嗎?”
顧枳實無法騙他。他點了下頭,心卻一瞬間沉了下去,總覺得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危險而可怖,一步步走進他和眼前人之間,他的身體極速變冷。
“你想找到他嗎?”溫曙耿輕輕地問。
四面楚歌之中,顧枳實奇異地在自己冰冷的血液裡找到了瘋狂竄動的東西,那是對師父的執著,他沙啞著聲音,篤定萬分:“我一定要找到他。”
溫曙耿的目光充滿溫情,似乎對他的堅定十分滿意,可他說出的話卻叫顧枳實如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