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聲音響起,他扯出自己的袖子,又瀟灑地跳下馬車,兀自尋棵樹,倚靠著去睡。
顧枳實啞口無言,幾乎慪出血來。至愛之人是他,冷眼相對之人也是他,真是......說不出是喜是悲。
溫曙耿見車裡再無動靜,才摸出草地裡的石頭用刀尖刻著撒氣。
匕首飛快划動,粉屑飛舞,他在嗆人的空氣裡氣惱地刻了一個又一個“顧軼”。
忽地想到那一夜,顧軼醉後拿著那方印章往他身上印的情景,溫曙耿手一頓,耳後火辣辣地燒起來,把匕首一扔,忿忿地閉眼睡了。
月上中天,清光皎潔,萬籟俱寂中響起野草被踩踏的細微聲響。
顧枳實一手抱起歪著頭睡熟的溫曙耿,用厚實的大氅將他裹住,又倚靠著樹幹將他抱到懷裡。
懷裡人長眉舒展,睡得兩頰微紅,好看得要命。
顧枳實內力深厚,打坐多時為自己療傷,已經不復此前的狼狽模樣。只心頭還是隱痛。
且尚不知虛陽城內如今情況如何,而為什麼師父又會離開那裡。他的心一跳,憶起一個名字來。
唐願。
尋香蛟所說那人,竟是百年前幾乎踏碎虛空之人,世間最後一個修仙者。
據說他道法深厚,早已勘破大道,卻在天劫中隕落。
既然殺神陣為他所創,那麼整本《歸》陣也應是出自他手。
顧枳實暗暗將李泓歌那歸陣同他手上那本比較了一番。材質不一致便罷,字跡也截然不同。
但那陣法盤,確是一模一樣。
難道百年前,唐願曾寫下兩本陣法書?但為何都為歸陣,陣法內容卻不同?
尋香蛟生受八十人獻祭,為他尋回師父已成事實,但那八十人是如何獻祭的,他卻未曾親眼目睹。
顧枳實眸光一凝。或許,誰真誰假尚未可知。
不知不覺已起了風,吹散了溫曙耿頰邊的紅暈,他不自覺地往顧枳實懷裡縮了縮,小聲囈語:“顧軼。”
顧枳實心臟顫動著,將他摟得更緊,餘光卻瞥見了他腳邊的石頭,還有那粗糙的雕刻。
剎那間他鼻尖酸澀,不能自已。他撿起一枚渾圓的石頭,摩挲著上頭自己的名字,暗歎情思縷縷,叫他再難理清。
“我快要變成一個惡人了。”他無能為力,輕聲地在睡熟的師父面前道。
月光薄薄地覆在他細膩白皙的後頸上,那處纖細而線條流暢,從鬆垮的衣領裡隱隱約約能看見一點光滑的背部肌膚。
顧枳實觸碰過那裡的節節骨頭。極美。
他情不自禁地摟住他,埋下頭,在那後頸上吸吮,留下個淺淺的紅印。
“我如此厚顏無恥地墮落了啊。”他道。
趁著那人恬然睡去的時刻,他用拇指撫摸著他的臉頰,細細地擦過右頰那顆痣,那裡頭裝著笑意。
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顆痣就在面板上隱約跳動,彷彿星光閃爍。
顧枳實心裡悄然住進了一隻怪物。張牙舞爪,貪婪無比,什麼都想要。
他簡直又像是最初的那樣了。有一點陰狠,有一點執拗,全然地不自信。
在這最為靜謐的時刻,草兒輕輕地搖,清潤的空氣裡柚香浮動,他吻著那人的後頸,又輕輕用牙尖磨著他師父小巧的耳垂。
“你不必知道,我為了你,變成了什麼樣。”
他把多年前羞澀乖巧的小小枳實推得很遠很遠,他二十歲成人時,這人親手送上一方印章,而他已然在他身上落了款。
我不會讓你想起來的。你也不需要想起來。所有人都該揹負著那個秘密去死,誰也別想奪走你。
顧枳實笑起來,俊美的臉龐上夾雜些許蒼涼以及快意。
“你只用知道,你是我的,便足矣。”
......
次日,溫暖的日光落在溫曙耿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大氅包著,正躺在平地上。他坐起身,聽到了什麼聲響。
馬蹄聲漸漸清晰,他回頭,看見顧軼牽著吃飽喝足的馬走來。
紅彤彤的光線落在他背後,他身形瘦削高挑,肩寬腰細,一步步靠近。
顧軼的眉骨生得極好,配著兩道劍眉,總顯得雙眼明朗而深邃。可他這麼走來,背對著光,那五官卻陡然變得有些冷冽了。
之前溫曙耿笑話他沒個教主的樣子,這樣一看,卻真有那麼幾分氣場了。挺能壓人。
溫曙耿想著便一樂,笑著笑著才猛地意識到,顧軼自己把□□摘了。
看著顧軼把馬套好,行至眼前,溫曙耿又沉下臉,不肯再笑了。
未料到那人卻單膝跪在他面前,一把將他摟進懷裡,緊緊的,在耳邊壓下重重一句:“是我不好。耿耿,罰我吧。”
溫曙耿登地臉皮躥紅。這稱呼太親暱了。
偏生顧軼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輕道:“耿耿,我的耿耿。”
他不輕不重地蹭著他的肩頭,聲音低沉,將細微震動全傳至他的頸側:“我再也不這樣了。”
溫曙耿推開他,道:“為什麼故意騙我?”
顧枳實道:“我害怕。”他很輕很輕地笑了下,“我害怕你討厭我。”
“我為什麼會討厭你?”
顧枳實蹙起雙眉:“李泓歌,跟你說的話,會讓你討厭我吧。”他邊說邊對自己嗤之以鼻。可憐,他竟然也學會了從師父口中套話。
溫曙耿眼下發紅,用力將他一推,冷聲道:“你憑什麼以為他說我便會信?他說你殺了八十人我便認定你殺人麼?”
他氣得發抖:“我不是說過信你嗎?”
“你為什麼不信我!”
顧枳實看著他,眼底一片漆黑,似乎極痛極無措。
他咬著牙,一點點別過頭去,不看顧軼的眼睛,又鬆了已經咬得痠痛的牙關,道:“我其實,只是很擔心你。”
他垂眸,掩去眼下一點晶瑩,啞聲道:“顧軼,你知道我看到地牢裡,那個跟你長相一樣的人被鐵鎖鎖在那裡,渾身是傷的時候多難受嗎?”
“我覺得,好像一瞬間死掉了。”
他話語澀然:“你可能不太清楚,我極其愛你。”
溫曙耿記起有次他與子玉對話,當日他笑得肆意輕狂:“感情這回事,無非是臨時起意。”
實在抱歉啊。他終於明白,情不自禁,實乃世間最無可奈何之事。一旦心悅某人,便只會泥足深陷,再難拔起。
下一瞬,他被摟進了顧軼懷裡,更緊、更用力、更小心翼翼,更有力地說著:絕對不放開你。
“我當然清楚啊。”顧枳實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對待瓷娃娃也沒有這般精細的,他笑得那般篤定,“因為我也愛極了你。”
“所以我絕不做讓你心生厭惡之事。”
“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沒人能把我們分開。”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