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修補,這一片草長得格外高,其實是因為土壤格外肥沃。陸觀一瞬間便想到了,肥沃的原因。
空氣裡浮動的氣味,明顯是屍臭。
等的時間越久,眾人心裡越不安。
陸觀回頭看了一眼蟄伏在草叢裡計程車兵們,斟酌片刻,朝近在身旁的許瑞雲吩咐:“你去看看,不要打草驚蛇,自己當心。”
許瑞雲二話不說,草叢盪開一層波瀾。
天空裡雲層散去,月亮投下皎潔的清輝,很快,許瑞雲返回。
“城下有人。”許瑞雲壓低聲音說。
“是守軍?”
“不是,是普通百姓,牆下有一片窩棚,臨時遷入的循州平民,我們在循州待了這些日子都沒有。”
陸觀一想就明白了。許瑞雲和柳平文在循州探查半月有餘,循州城防一直維持在緊張但不緊急的水平,季宏為人殘暴,但據說他武藝了得,是以也讓他有些自大。且以季宏的身手,從軍十數年,只在茂州混了個小官做,四處拉幫結派欺壓良民,走的是下三濫的路子。宋州被攻下後,季宏本欲觀望,畢竟循州處於大楚最南,朝廷是什麼態度真不好說。
在國力強盛時自然寸土必爭,如今北面與狄人交戰陷入膠著,也許會顧不上循州。
然而營救柳家父子時打草驚蛇了,這條毒蛇如今正在極度的警惕之中。只是陸觀沒有想到,他會將平民趕到失修的城牆下居住。這樣南征軍要從這裡突入,必然會驚起慌亂,不用多少人守衛,這些住在窩棚裡的可憐人,便是最靈敏的警報。
“斥候呢?”
許瑞雲皺眉搖頭:“沒見到,恐怕凶多吉少。”
“你帶人先撤,我去看看。”陸觀說完,身手敏捷地消失在草叢裡。
許瑞雲嘆了口氣,趁大雨好不容易潛到這附近,大好的一次偷襲機會,這下全泡湯了。不祥的陰影籠罩在許瑞雲心頭:楚軍投鼠忌器,正是季宏能夠利用的利器。
許瑞雲朝離得最近的隊長下令,十二人一組循序撤退。等到人都退得差不多了,許瑞雲抬頭朝城牆方向張望,沒見到陸觀的身影。
“將軍。”手下請示道。
“你們先撤,我在這裡等會。”
“你們先走,我等二位將軍。”那名手下吩咐完,最後一隊人也順著來路撤退回去。
許瑞雲看了他一眼,這名執意留下的小將才十八歲,是循州本地人,喚作李峰,跟家人走散快半年了,當初劉贇的人扮作黑狄軍在城裡衝殺,他們一家十數口被兵馬衝散,再也沒能團聚。像李峰這樣的孩子,在宋州循州的地界上多得是。
年紀輕,有力氣,城裡城外都亂,謀生不易,不如投軍。
只是有些人投了徵南軍,有些人投了叛軍。
有一次許瑞雲見李峰晚飯只得了舔碗底的一層面糊,劈頭就是一巴掌,把掌勺叫出去狠狠訓了一頓。
那李峰便成了許瑞雲的小尾巴,時不時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希望許瑞雲能教他一招半式。
許瑞雲沒多說什麼,李峰要等,就讓他等。兩人在草叢裡靜靜地待著,沒等多一會,陸觀回來了,手上和武袍上都是土。
三人默契地相互沉默,趁著夜色伏低身體,在一人高的野草掩護下撤回營地。
回到自己的帳篷,陸觀走到帳外,用冷水衝了個澡,回到冰冷的榻上,他一條手臂枕在頭下,上半身裸露著,下半身只著一條襯褲。
帳篷裡沒有亮燈。
有人摸黑進來,出了個聲。陸觀聽出來是許瑞雲,沒有理會,仍然自顧自想事。
陸觀帳篷裡有兩張榻,另一張是個小榻,有時同許瑞雲議事晚了,許瑞雲就在他帳篷裡睡下。
“那人死了?”許瑞雲躺下後問。
“嗯。”陸觀道。
“埋了嗎?”
“埋了。”
“是個得力的人,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人。”許瑞雲不勝唏噓,這一夜什麼事也沒辦成,還折損了一名斥候。
“沒人了,他老婆孩子,還有一個老孃,都餓死了。”
“你知道?”
“嗯。”陸觀沒有多說。這幾日都沒同循州守軍正面對上,每天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各營巡查,士兵們喜歡同他說話,陸觀也知道,他們這一支八千人的軍隊,要對上季宏的兩萬人,這些人心裡難免都有一些害怕,軍中三成是不到二十歲的青年人,四十歲以上的老兵不足百人。陸觀的樣子尋常過日子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在軍隊裡卻需要他這樣威嚴的面相,讓人心裡定得住。
“那還好,這下子,他也不會孤孤單單留在世上了。這會不知道走到哪裡,許是已經跟家人團聚了。”
陸觀閉著眼,扯過薄被搭在胸膛上,半晌,他低沉的嗓音在帳篷裡響起來:“要想個辦法,破除季宏的人海戰術,軍隊本為保家衛國,護佑平民,他卻逼迫手無寸鐵那些人擋在他的前面。”
“這才是他的兇殘之處,我們跟他不一樣,豁不出去,狠不下心。對著老弱婦孺下手,我們沒辦法做。”許瑞雲無奈道,“真正動彈不得了。”
“探子彙報過,我們劫獄之後,季宏殺了一名手下,叫蘇老四的,明天一早叫李峰來問問他們循州來的,有沒有人知道這個蘇老四的情況。”
“行。”許瑞雲奇怪道,“不過你在盤算什麼?”
陸觀不說話了。
許瑞雲正要再問,卻聽見輕微的鼾聲,只得先吞下狐疑,剛定了定神,也睡了過去,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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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萬家跟司馬家的方才離開行宮,左正英在椅子裡坐了好一會,撫著胸口起身,抖著手從衣內襟裡摸出保心丸來服下一顆。
已經過去一天一夜,派去追龍金山的人還沒回來,所有人就都明白了,龍金山恐怕是將在外,不聽命了。
而訊息還不能走漏,否則讓南州大族知道,又要鬧一場,只是瞞遲早會瞞不住,得拿個主意一旦戳穿,六部要如何應對。
照著大部分北邊下來的文官所想,只要端出真命天子的龍威來,自然就能壓服眾人。
一干被叫來行宮議事的官員吵吵嚷嚷接近半個時辰,吵不出個結果。
還是皇帝發話,讓他們各自回去,留下太傅和兵部尚書秦禹寧再議。
文官吵架時,左正英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只剩下秦禹寧在跟前,左正英開口:“不能壓,壓則易生亂,至少忍到龍金山帶兵回來。”提起龍金山,左正英臉色頓時不好看了,發起火來,“等他回來,收回鎮北軍帥印,另選一名大將軍。龍金山這個人,不聽管束,怎麼能讓他坐到這麼重要的位子上。”
“當日苻明懋逼到承元殿上,龍金山帶兵衝進宮平叛,有大功勞。安定侯離京前,舉薦他掌管鎮北軍,他效力於白古遊麾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