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迎著日落的微風,奔踏在河灘上,激起一叢又一叢水花,追逐著馬蹄在宋虔之的身後綻放。
一番縱馬奔騰後,宋虔之回到營地,把馬交給手下人,拍打著手掌裡的水,任由掌心在風裡乾燥,一步一步走回帳篷。
天黑以後,窸窸窣窣的蟲鳴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這種嘈雜裡卻帶著讓人心安定的力量。宋虔之窩在榻上翻看馬肅叫人送來的軍報,周先已到過宋州府,卻沒有找到這裡來,宋虔之想,這人一定是直奔循州去了。
還是沒有陸觀的訊息。
不知道他是壓根沒打算送信來,還是自己帶的這支隊伍神出鬼沒,宋州府的信是宋虔之派的人去取,陸觀帶去循州的部隊到了哪,宋虔之就一無所知了,自然沒有派人過去。這麼多天了,應該已經和季宏的人對上,還沒有訊息,那便是還沒有取得勝利。
宋虔之俘獲的人中,有不少都是跟著趙瑜的,這才弄清來龍去脈。趙瑜那人壓根沒想要一直在循州安安分分做個知州,帶領循州人發家致富開墾土地,他真正想做的是南面的大王,未必要從大楚分離出去,但圈地為王的野心一早便有。正因為如此,趙瑜與獠族人過從很密,學得一口流利的獠族話,三五月便要進山一次。他被獠人綁走撕票,只不過是一齣戲,一出金蟬脫殼的戲,為的是從官場脫身,放開手腳去聯合獠族各部。只是沒多久,南面亂了,孫逸自稱宋王,宋州與循州不再受朝廷約束,如果不回來把位子佔住,將來必然發展成需要同孫逸正面碰上的僵局。
索性趙瑜甘為人下,投奔孫逸,孫逸用人之際,且不是衡量忠心的關頭,將來怎麼樣不知道,但眼前,他用得上趙瑜。
孫逸死了,趙瑜投奔季宏,如果季宏不幸也死了,最後徵南軍對上的就是曾經深得人心的循州知州趙瑜。
趙瑜留下一封血書脫身,人是極聰明,也沒有壞到絲毫不在意世人的評價。若是他不在意,就不會設計許瑞雲去找到一個接一個線索,最後得出他並未背叛的結論。這個局一是可以拖延他活著的事實被發現的時間,二是能為他博得美名清譽。若不是殺出一個孫逸來,現在也輪不到季宏說了算。
因此宋虔之得出,趙瑜到了循州,季宏不但不會重用他帶去的五千人馬,反而極有可能讓趙瑜的人打頭陣試探徵南軍,一旦季宏這麼做,宋州軍必然會意識到季宏是拿他們做擋箭牌。宋虔之的隊伍裡連日來都在給收編的宋州軍洗腦,頭陣要打下來,將死傷降到最低,那讓趙瑜帶過去的人反戈相擊最直接也最有效。
直接解甲歸田的宋州叛軍,大部分都祖居在宋州和循州,有家人牽掛,對土地也有深情。
宋虔之的戰術就是,讓他們明白朝廷收復循州勢在必得,且季宏必輸,以宋州為前車之鑑,循州敗亡是早晚的事,季宏作為反賊賊首,自然要抄家滅族,被逼從軍計程車兵們卻不用。
如此剛柔並濟,讓收編進來的叛軍心裡有底,打贏了這一仗,大家都能上岸,且這一仗遲早要贏,何不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何況趙瑜帶走的宋州軍,跟徵南軍收編進來的這些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士兵們也曾並肩作戰過,如今倒戈相向,所為何來?
宋虔之挑選出來領頭的俱是能言善辯的人,這麼多天下來,新編成的宋州駐軍裡士兵們無不真的信了流傳在行伍間的說法,朝廷只會跟造反的頭子算總賬,他們都是被逼無奈,如今是最後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這一仗幹得漂亮,就沒他們什麼事兒了。運氣若是好,還能混個軍功,得個什麼官做做。
天不亮時,大軍繼續上路,朝循州的方向進發。
與此同時,季宏派出刺殺陸觀的六名刺客已提頭覆命。
被血浸染得發黑的布包抖落在地,滾出一團烏黑,糾結的發須怒張開,滾落在地的那顆頭顱霎時間沾滿了粘稠的血跡。
季宏一時狂喜,猛然一拍座椅,咆哮著問:“徵南軍主力現在何處?”
六人中一人出列,回稟道:“已躲進城外西北一片山林,屬下等回來時沿途留下了標記,可以帶路。”
“好,好。”季宏連連點頭,接著又問徵南軍主力有多少人。
那人繼續答:“屬下只探到一支不足三千人的隊伍,大軍紮營處方圓十里內沒有探得其他部隊。這支三千人的隊伍由陸觀率領,大將身死,軍營裡立刻就會亂起來,將軍不如趁熱打鐵,率軍直殺過去,把朝廷的走狗一鍋端了。”
這話季宏沒有回答,吩咐人帶這幾人下去,跟家屬團聚。等人走後,召集幕僚和幾個得力的下屬,一番商議,季宏認為是時候出擊了。
談定之後,季宏的手下各自出去點兵,徵南軍不足三千人,為了穩妥,季宏派出八千人,以為必勝無疑。
人都出去後,季宏叫人將地上的腦袋收拾掉。
趙瑜被安排在後衙客房住著,除了第一日的接風洗塵,當著眾人的面,在宴席上吃了季宏一個下馬威。
宋州來的幾名將軍,日日來拜訪趙瑜,希望他能拿個主意,要走要留總要一句話,如果安心留下,自然不能再跟循州軍對立,否則宋州來的人俱都沒有了前程,一打仗就得衝在最前面,費力不討好,也會失了軍中的人心。
“站住。”趙瑜看見有人從季宏那裡出來,手裡捧著一個大木盒子,那下人顯得一臉惴惴不安,臉色泛著一層鐵青,愁眉苦臉。
“拿的什麼?”趙瑜揚了揚下巴,示意下人開啟給他看看。
下人叫苦不迭:“不是什麼好東西,怕衝撞了您,小的是要把這東西送去斷城牆扔了的。”
趙瑜冷笑一聲:“你是伺候季將軍的,本官使喚不動你。”
那下人也不想得罪趙瑜,闔府上下,他沒一個能得罪的人,只得拿過來,手按住盒子,神色緊張地說:“趙將軍看便看了,可不要到處去說,小的這顆腦袋,每日裡搖搖欲墜,萬望將軍體恤。”
趙瑜鼻腔裡淡淡嗯了一聲。
濃重的血腥氣衝出開啟的盒蓋,趙瑜僅僅皺了眉頭,那下人卻快吐了。
“這是誰?”趙瑜奇怪道,“沒聽說季將軍又把誰發落了。”
下人壓低嗓音,湊在趙瑜的面前,小聲說:“徵南軍的頭,被咱們的人刺殺身亡,這是他、他的腦袋……”看見趙瑜伸手揭蓋在頭顱上的布,下人險些叫出來,捂住嘴咳嗽起來,直咳得乾嘔出來,再回頭時趙瑜已經連盒蓋都已經蓋上了,將木盒推給他。
“拿走,晦氣。”趙瑜起身去洗手。
那下人連腹誹也不敢,連忙抱起盒子,快步從角門上出示令牌離開循州軍府。
趙瑜慢條斯理洗乾淨手,用乾布將每一根手指擦淨,使喚人去叫來幾位宋州軍裡的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