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找一個圓滿的藉口。
“我從軍十二年,沒念過多少書,但我知道,男子漢大丈夫,在世上走一遭,當死得值。”劉雪松端起酒碗,喝乾,重重把碗放在桌上,撥出一口長氣,“宴河丟了,那就守衢州,我就是死,也不做逃兵。”
李寶被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哂,啜一口酒。
“你行,我不行。要是衢州再守不住,恐怕士氣會跌到谷底,屆時光是對付逃兵,就要你我絞盡腦汁了。那都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鎮北軍都被龍金山帶走了,咱們手裡這些人,可大都是拱衛京畿一起出過力的,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李寶深吸一口氣,“我們不是坎達英的對手,就算是龍金山,他小子一樣守不住宴河。劉兄你活得大義凜然,我不行。衢州要是沒法守住,恐怕就是天命,天要亡楚,人算個什麼東西,走蟲而已。你一天走在路上踩死多少螞蟻數過嗎?人吶,同地上爬來爬去的螞蟻,也沒什麼不同。都是命,如果天命要亡大楚,你我?”李寶笑嘻嘻地拿手指著劉雪松,又指向自己,“能擋得住?”
劉雪松沒有回答。
是啊,不要說他和李寶,便是加上龍金山,鎮北軍那幾個老的,也很難與坎達英一戰。難道要繼續輸了衢州,一路敗走到南州,到時候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呢?
劉雪松甚至不能確定,處斬他的聖旨是不是已經在路上。
他茫然地端起酒碗,仰頭時突然發現碗是空的,他盯著碗底那一滴酒,緩緩流過碗中的螺紋,流到碗邊,他努出嘴唇,把那一滴哧溜一聲吸進嘴裡。
這一滴酒,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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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宋虔之派他的雜牌軍出去,整個徵南軍迎來一隊不速之客,竟足有兩千餘人。
徵南軍立刻拉開陣勢,宋虔之以為是一場血戰,想不到對方的將領竟單兵出列。
陸觀放下手中的弓箭。
宋虔之意識到,他認識這名將領。
原來季宏回城之後,加入循州城內的混戰,胡崇天等帶頭作亂的守城校尉深憚季宏會秋後算賬,帶著一支人馬衝出循州城。季宏出城時只帶了兩千人,無法形成包抄,且出逃的本就是循州守將,對循州城牆地形比誰都更熟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亂出逃。
結果出城後一路狂奔出數里,胡崇天等人才發現他們一直以為是追兵的尾巴,竟然是跟他們在循州城裡幹上的宋州軍。兩邊試探著碰了個頭,原來宋州軍也分成好幾股,這一支的帶隊尋思明白了,循州是待不住了,一旦季宏回城,他吃了這麼大個虧,一定會在軍中發洩怒氣。
胡崇天本不信他,兩支軍隊分開行進,互相提防,直至途中見到趙瑜被殲滅的部隊。那人從屍山血海裡找到趙瑜的屍體,對著他一陣痛哭,親自挖坑把趙瑜埋了。胡崇天一半是敬佩他與趙瑜的兄弟義氣,一半是考慮到跟他有共同的敵人。索性結伴而行,在山林裡打轉了接近半日,才找到徵南軍的蹤跡。
“那就是了。”宋虔之聽完胡崇天的話,朝陸觀道,“昨夜你聽見的馬蹄聲,就是季宏的人馬,柳大人他們也碰上了。那季宏就已經得知徵南軍確切的規模,才不敢帶那不足兩千人撲上來。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如何做,循州軍損失慘重,恐怕兵力只剩下八千人可用了,多給他算點,也不過是萬數。”
陸觀點了一下頭。
胡崇天愁容滿面,神色顯得很焦灼。
“雖然出逃了不少,可城裡至少還有三萬平民,我們的親眷也都還在城中。如今人數不佔優勢,季宏剛剛吃了個敗仗,恐怕他不會主動出擊。如果硬攻,他最擅長便是以‘人牆’抵擋,到時候會將平民綁上戰場,給他的軍隊做肉盾。大人們……”
宋虔之做了個手勢,安撫胡崇天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不會枉顧城裡百姓。”他沉吟片刻,環視眾人,緩緩道,“帶回去假訊息的幾個人,怕是保不住了。”
“他們已經逃了。”陸觀道。
宋虔之點點頭:“那便好,然後是你們幾個的家眷,恐怕會受到牽連。”
胡崇天一手捂臉,手掌下的鼻子通紅,不住翕張,他嘴唇也顫抖不已,待壓抑住,才放下手來,張嘴時聲音沙啞得幾乎難以辨認清楚:“看命吧。”
“也有可能,季宏會為了穩住現有的軍隊,不再濫殺。”宋虔之語氣輕快起來,“他已經吃了濫殺的苦頭,如果循州城經此大亂,他依然不吸取教訓,有你們的前車之鑑,城裡還會不會有第二次暴|亂,那就不好說了。”
宋虔之停頓片刻,又道:“但不能指望敵人自覺潰敗,時間太長,風險也大。難保季宏就不會因為遭受失敗而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我的想法是,全軍後撤五十里。”
“侯爺不是說不能等季宏自潰?”胡崇天不明白了。
宋虔之解釋道:“前幾日你們在城裡也應該聽說了一些訊息,宴河潰敗,朝廷要調兵支援北方戰場。”
胡崇天反應過來,微張著嘴,問:“都是謠言?”
“北方戰場很久沒有訊息傳來,自然,我們也沒有接到要北上支援的命令。但季宏不知道,大軍先後撤五十里,循州城內總要吃喝,要與周圍的村鎮互市。只要城門再開,機會就來了。”
“那要是季宏一直不開城門呢?”有人問。
宋虔之道:“不會,循州這座城裡主要的生活所需,都要靠四通八達的水陸,而且季宏嗜酒如命,他要喝的酒循州城內早就找不到了,要從叫竹介的一個小鎮上買。這個鎮子上次給他送酒,是半個月前,約好取酒的日子就在這兩日了。”
胡崇天聽得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
“恰好從這個鎮子過,聽來的。當地農戶還送了我一罈土酒,不知道讓哪個饞蟲搶去了。”宋虔之道。
“在酒裡下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胡崇天嚥了嚥唾沫,他實在沒想到徵南軍的頭看上去這麼小,竟然耳聽八方,壓根不像是久居侯府的紈絝子弟。
宋虔之原本想的並不是下毒,因為下毒極容易被人發現,中間只要有一環露餡,環上的每一個人都要遭殃。
但胡崇天這麼說了,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問:“這酒只有季宏一個人喝?”
“對,偶爾會賞給他得力的心腹,因為供應量不大。”胡崇天遲疑片刻,說,“也是奇怪,到循州之前,季宏沒喝過竹介的酒,途徑竹介的時候,因為他腿受傷,在那個鎮子待了幾天,日日以酒下飯,到循州後,每天都要喝。”
胡崇天的遲疑是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麼季宏天天要喝這種酒。
而宋虔之已經知道了,便不再問下去。
前腳宋虔之讓人把投奔而來的幾名將領帶下去,後腳賀然就被請過來。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