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便自撩開帳幕邁步而入。
軍帳所用的布料雖然黑而嚴實,但除帳門外三面均有開窗,故內中雖有些陰暗,卻還不至於無法視物……也因此,入了帳後、初來乍到的柳靖雲第一眼望見的,便是帳篷內一道正盤坐著擦拭槍桿的身影。
也不知是刻意無視又或過於專心,對方的頭顱並未因柳靖雲的到來而抬起,其面容自也一時難以瞧清……只是柳靖雲最為精擅的武藝乃是箭術,眼神素來極好,故仍是在迅速打量了番對方身形和前額、雙手等處的肌膚紋理後有了大致的估算。
──若非天生面嫩,此人年紀多半也就二十歲到頂,倒是與他相去無幾……柳靖雲的性子向來與“退縮”二字無緣。故憶起之前由上峰處得來的、僅只對方名姓的簡陋資料後,少年索性不等對方理睬便自提步來到了對方身前約半丈處,而在瞧見對方微微警覺的反應後雙唇輕啟、招呼道:
“齊天祤齊兄麼?在下柳靖雲,乃是新任的卯字隊隊長。今後你我便是同僚了。若有需得齊兄援手之處,還望齊兄不吝指教。”
“……彼此彼此。”
而回應的,是略顯澀啞的少年嗓音、與對方隨之抬望向自個兒的面龐。
──那是一張端正剛毅、瞧來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臉容。儘管眉宇間仍存著幾分年輕人特有的青稚,輪廓線條卻已俐落如刀削,一雙微挑的丹鳳眼更是神目如電、而如同那雙筆直上斜的劍眉般透著一股有若兇刃出鞘的凜冽銳勢……只是柳靖云何等出身,又豈會因此便給懾了心神?俊秀的面龐之上因而一抹清雅如蘭的笑意勾起,發自真心地讚道:
“齊兄好眼神,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在這破軍之中獨領一隊。”
“……你不也是?”
不論齊天祤眼神好壞,以二人如今不過半丈的距離,便是帳篷之中並不如何敞亮,要想瞧清柳靖雲那張過份秀逸的容顏亦是輕而易舉。故有此言。
可迎著這一句,聽著的人卻沒有馬上回答。
他只是延續著先前那抹溫和卻也悅目的笑就地於對方身前歇了坐,同時仔細卻毫不刻意地將齊天祤周身瞬間微微繃緊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待到屁股落地、眼前人也在短暫的警戒後稍稍放鬆了軀體,已因這一坐而又靠前了近兩尺的柳靖雲才筆直凝向了那雙眼、含笑解釋道:
“靖雲雖自詡實力不差,可終究是仗著出身靠了些關係進來的,卻是比不得齊兄真金白銀的能耐來得實在。”
他並不認為自己世家出身的身分有什麼不好,也不會矯情地認為既是出來闖蕩便該捨棄一切,故當下也不隱瞞、卻是直接便將自個兒得進“破軍”的原由告訴了對方。
許是沒想到他會將“靠關係”這種事說得如此坦然而直白,齊天祤聞言一愣,眸間幾許符合年紀的訝異跟好奇浮現、一雙唇瓣亦像是想問些什麼般微微張開了少許,卻又在真正出聲前像是抗拒著什麼般緊緊抿了上,僅微一點頭表示聽到了他的話後便低下了頭、延續著先前的動作又自專心致志地擦起了手中的槍來。
可瞧著的柳靖雲卻未因對方的冷淡而生惱。
他雖有意打好與這位同袍間舍友的關係,卻也清楚這交情並非是三言兩語便能建立起來的,自然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也因此,又自微微一笑後,他已是一個欠身離地而起,卻是就此繞過了猶自擦拭著兵器的齊天祤、轉而行至帳中屬於自個兒的另一半空處。
──也不知是否他那今上親授的五品軍銜太過扎眼,儘管他的實領職事不過相當於從六品,卻方往上峰處報到領了職司,便有人主動替他把行囊由先前暫居的營裡搬了過來。如今大略檢視一番,不僅該有的都有,甚至還多了整整一包袱的金創藥和一整塊硝制好的羊皮……思及今日那位將領臨別前示好的眼神,柳靖雲微微苦笑了下,卻終究還是認命地收下了對方的好意,同時邊整理行囊邊思量起了方才那番“交鋒”的收穫。
初見齊天祤,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股鋒芒畢露的銳氣──西門曄雖同樣鋒芒極顯,可那份鋒芒卻更多是來自於其人的冷傲與自信,而不是這種仿若出鞘利刃、一不小心便會將人嚇到膽寒的凜冽。再來麼,則是聽得他自承“靠關係”三字時、齊天祤那詫異、好奇卻不帶半點輕視或鄙夷的反應……回想起來,這位同袍的目光銳利歸銳利,卻是很難從中看出一般人多少會有的打量、評判乃至成見。雖說柳靖雲自個兒本身便練就了一番不著痕跡地觀察他人的功夫,可和齊天祤的狀況卻似仍是兩般。尤其後者的防備之心──當初他之所以會在相隔半丈處停下,便是觀察了對方的肢體反應所得──十分明顯、情緒變化亦沒怎麼隱藏,瞧來更像是單純的木訥寡言之人。故一番短暫的相談罷,柳靖雲便已對這位年齡相仿的同袍得出了個“直率且無甚機心”的評價,並由此起了幾分好感與期待。
畢竟,破軍一營雖分為十二支隊伍,可行動時卻往往是以兩支隊伍為一組加以佈置,日後需得他與齊天祤合作共事的機會不在少數。在此情況下,儘管柳靖雲自認虛與委蛇的功力一絕,可能遇上一個合心意的人自然要來得更好一些……念及此,少年心緒愈定、面容之上猶帶著的淺淺笑意亦隨之加深了幾許,卻方尋思著晚些同自個兒下屬見面時該當如何行事,帳外卻於此時驀地一陣喧鬧聲爆起、中斷了他的思緒。眼見帳中另一側的齊天祤幾乎在聽得喧鬧聲的同時便皺了皺眉頭長身而起,初來乍到的柳靖雲便也入境隨俗地跟著起身上前──齊天祤因而回頭望了他一眼,而他則回以了一個發自真心地微笑頷首──緊隨在同袍身後出了營帳。
眼下午時初過,正是一天當中日照最烈的時候,帳篷內又稍嫌陰暗,故柳靖雲甫出營帳便覺一陣刺眼,卻是眨了眨眼、約莫一息之後才看清了喧鬧聲的來由──但見帳前曠場裡,四名瞧來約莫二、三十許的軍漢正打成一團、七名軍漢徒勞地忙著拉架,卻另有十多人看好戲一般邊圍觀邊叫好,還不時出言評價或諷刺上幾句,讓場中的打鬥一時發展得更形激烈──但已看清場中態勢的齊天祤卻沒有馬上前去阻止,而是眉頭緊鎖著似在煩惱該如何處置,而四周的幾個軍官帳裡也無人出面,不知是外出了又或不打算干涉……瞧著如此,心知這多半已非頭一遭,本就有意找個合適的機會“亮相”的柳靖雲已是一計生起,當下順手自一旁兵器架上取來一副尚算順手的強弓,並在由一旁的箭筒中取了支練習用的箭支後回到了同僚身畔──稍有些意料外的舉動讓一旁偶然瞥見的齊天祤不由瞧得微怔,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因對方接下來的動作而徹底驚了住。
但見柳靖雲雙足立定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