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時他本能地有些恐懼。他還記得那年生日滕臻抽他的那頓藤條,自己失蹤一晚,應該也算是“讓他找不到”。他不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態能不能受得下來,但如果一頓藤條能讓這件事過去,那也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既然這樣,我又有什麼資格懲罰你呢?”滕臻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來看著祝寒棲,“我本來以為,對你來說,至少我會有點不一樣。”
(一百零四)
滕臻說完就走了,直到進了電梯也沒有再回頭。他一步步走進地下車庫,開啟自己的車坐了進去,感覺一陣無力。車裡氣味是祝寒棲喜歡的一款香氛,自己的腳上穿的是祝寒棲送的皮鞋,車子的後座擺著方便祝寒棲睡覺的靠枕和薄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和祝寒棲有關。
可是祝寒棲不屬於他。
滕臻一邊把車開出了車庫,一邊打開了車載廣播。現在正是他平日裡送祝寒棲去學校的時間,上班高峰期,廣播里正乾巴巴地播報著擁堵路段。那些熟悉的街道名稱,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他一個人在這裡獨自行駛,卻突然一陣陣鼻酸,再也開不下去。他把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記事以後第一次崩潰到哭出來。
好像只有一秒鐘的時間,滕臻突然消失不見了,剛才的一切在祝寒棲混沌的意識裡有如幻覺。他看著空蕩蕩的樓道,還有些恍惚。
他實在撐不下去了。
祝寒棲踉踉蹌蹌地走進自己的臥室,勉強脫掉衣服鑽進被窩,把手機拿出來放在旁邊充電。他現在沒有力氣思考滕臻的話,卻本能地認為滕臻還會原諒他。手機有了電之後重新開了機,他才看見滕臻昨晚給他發的那些訊息。
“對不起……”祝寒棲在一個人的房間喃喃自語,“雖然我不知道我到底錯在哪裡……”
白天的光線有些刺眼,讓人難以入眠,祝寒棲沒有力氣起身去拉上窗簾,從床頭櫃摸出一個眼罩準備戴上。可是戴上眼罩的那一刻,他彷彿又墮入了無法預知的黑暗當中,不由得瞬間全身緊繃,痛哭出聲。
“不要……”祝寒棲扔掉了眼罩,蜷縮在被窩裡,“不要這樣對我……”
他已經發起了高燒,自己卻渾然不覺,半睡半醒地在恐懼和無措中掙扎著。頭痛欲裂,身體也疲憊到無法移動,偏偏情緒一直在腦海裡翻湧。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電話那邊的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通,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你回來好不好……”祝寒棲哽咽著說得泣不成聲,“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祝寒棲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一眼看到還剩一半的輸液瓶,長長的輸液管,還有坐在旁邊的Ronny。
“Baby你燒得好嚴重……”Ronny一臉擔憂地看著他,“要不要叫徳叔過來?”
“不要。”祝寒棲啞著嗓子回答。
“徳叔就是氣不過你瞞著他的事……”Ronny蹙著一對精心修飾的眉,不停地絞著手指,“罰你歸罰你,心裡還是疼你的,他今天走不開,讓我去那兒看看你,結果我去的時候你走了……”
“不要,”祝寒棲又費力地說了一遍,“不要讓他來。”
他的身體雖然不算太強健,但偶爾有個感冒發燒一般也不會特別嚴重,吃點藥喝點熱水基本都能支撐著去上學上班。像這樣病到需要臥床休息他一共只經歷過兩回——第一次是他十八歲生日過後,受涼加上感染讓他燒得不省人事,第二次是他媽媽過世的時候,在所有的喪事都辦完之後,他卻突然病倒了。
那兩次都是馮明德陪在他身邊照顧他。
第一次自然是不用說,那完全是粗暴的性`愛惹出來的病症,馮明德越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他越是覺得痛苦而屈辱。那幾天迷迷糊糊的高燒徹底模糊了陶凡在他幻想裡的面容,那個他心中的“主人”的形象變成了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以至於一直模糊了十多年。
第二次卻完全是意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病倒,也沒想到馮明德會在那個時候出現照顧他。母親去世得那麼突然,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突然心臟病突發,走得悄然無息。在最痛恨母親的時刻祝寒棲也不是沒有在心裡惡毒地詛咒過,可是真當得知母親死訊的那一刻,他卻那麼無措。沒有什麼如釋重負,只有茫然和悲痛。只有媽媽會鍥而不捨地問他冷不冷、餓不餓,雖然他們的精神世界總不在一個頻道,但物質上媽媽卻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在媽媽去世之前他從沒有自己打掃過房間,沒有自己削過一個蘋果,沒有自己手洗過一件衣服。在家的時候,媽媽甚至連牙膏都會幫他擠好。
他的媽媽用自己的方式蠻狠地愛著他,然後又毫無徵兆地離開。祝寒棲後來不止一次地想,假如媽媽生的是一個會和她吵架的小孩,也許母子之間反而會親近許多。親情之間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是他們的性格太過失衡。
他也想過也許有一天自己和母親可以和解,可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又一次燒得不醒人事,被馮明德帶回家裡照顧。那時他已經認命地跟了馮明德兩年,最惡劣的事已經過去了,後面好像反而好受許多。他病的那段時間馮明德整天整天地陪著他,幫他洗澡,喂他喝水吃飯,甚至顧不上搭理其他的M,也沒有在他身上發洩。那時他一度想著或許自己對他真的有什麼特別,卻在病好之後被馮明德帶去了SM聚會。
有個地位極高的男S表露了對祝寒棲的興趣,馮明德最好面子,立刻就叫祝寒棲去服侍對方。
祝寒棲雖然被調教了很久,卻還是第一次經歷經歷這種場合,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馮明德扇了他幾耳光,把他拖到了那個男S身下。
“別以為我寵你,你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他被那個幾個耳光打醒,後來想起那個時刻總覺得慶幸。還好,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愛上那個人。他一直覺得沒有愛上傷害自己的人是一種幸運,此時卻有些昏昏糊糊地不確信——如果一開始他對馮明德是愛慕而並非厭惡,是不是後來就不會承受這麼多痛苦?要是他沒有愛上滕臻,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樣痛到難以呼吸?
(一百零五)
滕臻回家待了一晚,第二天又回了學校。之前換校區的時候他沒有申請宿舍,現在租房也來不及,只能在學校旁邊的酒店暫時住著。還有半個多月就要放假了,他之前翹了太多課,這次的考試月註定不好過。
滕臻跑去找原先的室友一起復習,借來別人的筆記背知識點。跨年夜整個自習室幾乎都是空空一片,他卻依然坐在那裡。
“今天沒活動?”室友笑著問他。
滕臻盯著密密麻麻的書頁搖搖頭,突然想起自己那年的告白,心像一次次被撞擊的銅鐘。不再執著於讓祝寒棲愛他是那一秒的決定,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