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兒帶著一群孤兒回來的時候,雲和重泠正坐在山崖邊看夕陽。
“先生。”嫻兒在他的身後喊道。
那時,重泠和雲一起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嫻兒站在粉黛亂子草中,一身暖金色的光芒,宛如謫仙。
“這裡有群無家可歸的孩子,我們可以收留他們嗎?”
在她的身後,有一群怯生生的孩子,正用打量的目光盯著重泠看,無不是滿含悽切而又充盈希望的樣子。
他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雲被孩子們圍繞的時候。
“嫻兒姐姐說,這裡有個慈悲心腸的先生。就是您吧?”一個精明的小乞丐討好地說著,“求您收留我們!”
“……”重泠驚得心頭輕顫,良久才訥訥地答應道,“好。”
嫻兒喜出望外地奔向他,撲進他的懷裡,“我知道先生最好了!”
她像小孩子一樣緊緊地環著他的腰背,無限的滿足。
雲久久地回不過神來,半晌,才揚起一個悲喜莫辨的微笑。
重泠卻在這時候推開了嫻兒,一臉的慌亂和不知所措,“退下,不得無禮。”
嫻兒不甚在意地鬆開手,衝著身後的孩子們道:“你們還不快快謝過先生?”
孩子們喜悅地看了看夥伴們,一齊深深地鞠躬,大聲道:“謝先生收留!”
真是太好了呢,雲想。
回了寺廟,嫻兒做了一大桌子的野味款待眾人,沉靜了兩天的寺廟突然回血了一般熱鬧起來,她簡直就像是這裡的心臟。
相信先生也察覺了,一直掛著欣慰的微笑,他覺得雲若是回來了,一定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場景。
沐恩幾個和孩子們很快就聊了起來,其中一個小姑娘見了白狄隱便嚷嚷著要和他坐一塊兒,任誰也攔不住。
眾人鬨笑著把她送到白狄隱的身邊,那姑娘人精兒似的,不停地給他夾菜,脆生生地道:“哥哥多吃點。”
白狄隱溫和道:“嗯,謝謝。”
沐恩又不服了,扔開正和他玩“剪刀石頭布,誰輸誰夾菜”的孩子,逗那姑娘道:“那丫頭,你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蘇米米掛著兩行清淚衝上來在他身旁小雞般點著頭。
那丫頭特別中氣十足地道:“因為我喜歡這個哥哥啊。”
重泠和嫻兒為首的一大桌子人都忍不住爆笑起來,好坦率的姑娘。
只有蘇米米抱著莫思予和小鈴鐺就嚎啕大哭。
莫思予拿她沒辦法,一個勁兒地柔聲安慰著,“那只是個孩子,你別這樣啊,乖。”
白狄隱笑意加深了幾分,親自夾了塊她喜歡的糖醋魚放進她碗中。
蘇米米這才破涕為笑,簡直別提變臉有多快。
重泠笑問:“嫻兒,你是在哪裡遇到這群孩子的?”
嫻兒道:“先生難道忘了,我曾經是什麼?”
重泠心頭一驚,心疼地看了看嫻兒,費力為她夾了菜,道:“沒事,我也是。”
嫻兒看著他心如擂鼓。
晚宴散去,沐恩等人收到了兩封信,終於知道時機成熟了。
寄信人是宋諾,展開第一封信箋,上面寫到:
“得知吾心已故,毀琴,悲不能寐。
誠然,吾早有疑念,卻自欺欺人,寧尋天涯海角,終不得果。
若君等有通碧落黃泉之力,見吾心,請告之曰:
曾有一人,唯有一願,守卿與他人白頭到老。
未果,便只求,卿能如願以償。 ”
這其中痴情,終是與雲如出一轍啊。
作者有話要說: 繞來繞去,還是成了一個回行的迷宮。
☆、跪拜·終篇
第二封信,是宋諾應沐恩等人之求寫給重泠看的謊言。
夜色比往日要暗沉得多,純粹的黑暗使沐恩等人幾乎看不見去往先生處的路。
緩步行了一個世紀之後,但見隔間裡燈火微茫的光線透出薄薄的窗戶紙,門未掩,先生獨坐門中,正輕拭著那把劣質的古琴,那神情似為心愛之人梳妝一般。
涼風襲擾,先生背脊僵了僵,攏了攏半滑的單衣,別在耳旁的烏髮忽地垂了下來,半遮了他映照著燭光的如畫容顏。
沐恩率眾輕叩門扉,喑啞著嗓音喚了句,“先生。”
“風涼,快進屋來。”重泠朝門外投來一束溫和的目光,“夜已深了,沐恩君和大家此行所為何事?”
沐恩等人進了屋,盤坐好後,將信呈上,道:“那隻信鴿又飛錯了方向,這應該您的信。”
重泠眼中的燭光猛然晃了晃,伸手接過信封,“阿諾從前不曾這樣頻繁地來信問候,難道……”
語中的欣然不忍卒聽。
重泠啟開信封,展開信紙,目光如狼地掃著每一個字。
“尊師親啟,茲有一事,痛徹吾心,本不欲告之,然師尊意求水落而石出,吾惶惶鬱郁,終決定明君之惑。
君不知,十年枯等寸步錯,伊人逝去無棺槨。雲消霧散琴音默,粉黛重重殘陽薄。
本是仙家守墓人,輾轉流落古剎中,供奉魔女二十年,為守其像喪其魂。
師尊,不必再等。”
信紙被揉碎,聲如星火崩裂。
“一派胡言……”重泠涔涔的汗水滲出額頭,唇色在瞬間蒼白。
“先生,你還好嗎?”眾人有些擔憂了,他的臉色實在如同病入膏肓之人一般,失去了生氣。
“我沒事。”重泠兩手無措地將古琴扔作一旁,搖晃著起身,跌跌撞撞行至門前,一手扔掉了揉作一團的信箋,黑暗立刻吃下了這個“真相”。
好了好了,這下好了,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先生。”沐恩和眾人輕喊著。
重泠扶著門檻沒有應聲,他覺得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躲在黑暗裡的雲接住了紙團,默默無聲地凝視著他。
流嵐舞動著她的長髮,長髮依戀地掃過他的臉。
咫尺與天涯。
“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很好。”重泠開始驅趕來客,眼中含著將死之人的淡然。
眾人當然不敢放他一人獨處,雲的料想從他的神色裡已被印證。
“先生,你不要這樣。”蘇米米心酸地懇請著。
重泠搖頭笑笑,“如此這般,都不過夢。”
眾人已經漸漸聽不懂他的話。
這時一串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風停時,燭光裡已多了個人。
那姑娘亦留著長長的發,容色出彩,眉目中的剛毅不讓鬚眉。
“先生,你知道了。”
重泠木然地側首,看見站在長廊上臉色的嫻兒。
“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嫻兒淡淡地說著,“只是,我不想讓你知道。”
“我曾經問過你,人一旦沒有了希望,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先生,你的希望為什麼總是寄託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