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再次掙開眼,夏景鳶只看見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陌生面孔,再看床邊兒,不意外地對上一雙噴火的厲眸,不由心虛,問:
“七哥,你這是……?”橫了外面的那些人一眼。
夏景桐揚眉,道:“送你回去!”
哪知夏景鳶聽罷,臉色立即煞白,捂著胸口,急喘著爭辯:“七哥答應過帶上我的,為何出爾反爾?”
“此一時彼一時”,夏景桐怒不可遏,“若不是胡三及時發現你昏迷,你早去見閻王了。如今由不得你做主,別說出爾反爾,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回寰朝!”
“――休!想!”
夏景鳶聲嘶力竭,竟衝夏景桐大吼大叫,臉白如紙,唇色卻妖冶紅豔,神態猙獰的模樣異常癲瘋。夏景桐暗道不妙,趕忙幫他順氣,卻被甩開,眼見他的嘴角又流出鮮血來,又像是尋找著什麼。
夏景桐瞭然,冷道:“那胳膊,我扔了。你就死心會金闕吧!”
夏景鳶頓時雙目赤紅,抬頭看著他,大吼:“夏景桐,你攔不住我的――”說著撲下床,虛弱不堪的身體頓時癱在地上,難以動彈。
“――夠了!”夏景桐拿起手邊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瞬間劃傷了夏景鳶的臉,夏景桐猶不解氣,衝到旁邊,抬腳就要踹下去,“你是天朝之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哪還有九皇子的風範和氣度?為了一個下賤的海盜,你就非得作賤自個兒嗎?”
夏景鳶置若罔聞,掙扎著往前爬,臉呈現出灰敗的青色。
提至半空中的腳終是沒有踹下去,滿腔的怒火燃燒殆盡只是化為了一聲嘆息,為了落到今日這般田地的九弟,也為了他不容於世俗的痴戀。打小感情深厚的兩人今日竟雙雙為情所困,豈是同病相憐可比擬的?
夏景桐不由蹲下身,放柔了聲音,疼惜道:“你現在身體堪憂,再不回金闕醫治真的會出事的。就當七哥求你,回去吧!七哥答應你把那個海盜頭子毫髮無傷地帶回去,好不好?”
夏景鳶這才鎮靜下來,艱難撐起身,狐疑地看著夏景桐,緩緩搖頭,“七哥,我不相信你。你現在恨不得把秋鳳越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我知道的,七哥最會哄騙人了”。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七哥,你就是這麼懷疑疼愛你的七哥的?”
夏景鳶再搖頭:“就是七哥太疼愛我了,才會費盡心機、迫不及待地除去秋鳳越。你不願我受一丁點的苦楚,自以為沒有了秋鳳越,我就會恢復到當初的模樣,七哥,你太天真了,也把我想得太愚蠢了”。
夏景桐臉色鐵青,隱忍不發,俯身就要抱起夏景鳶,卻陡然僵硬,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這位先天不足、弱不經風的九弟,看他操控不知何處冒出來的水流困住自己,看他又吐出血來,臉色慘白,如瀕死的枯葉蝶一般,驚詫、疼惜、憤怒等多種滅頂的情緒交織充斥著大腦,隨即意識流失、身體炙熱,命脈蠢蠢欲動,竟是要走火入魔。
數條水流困住夏景桐,這是最柔軟也是牢固的鎖鏈,任誰都無法掙脫。夏景鳶輕易了所有暗衛,趁機逃離了別苑,不知所蹤。
一路風塵,等蘇吟遍體鱗傷地趕回有匪島,身邊只剩下梅疏影一人。
有匪島上一片荒涼,顯出人跡罕至的蕭索和滄桑。村子裡遍佈野獸飛禽的痕跡,蘇吟和梅疏影馬不停息,穿過茂密樹林、翻過山頭,幾經波折,走進了一群嶙峋的怪石群中,最後停在一塊兒巨型的怪石前。
蘇吟扭轉怪石下的凸起,巨型怪石緩緩開啟,怪石群豁然開朗,露出後面的廣闊海面。海面旁邊兒有一小型島嶼,正巧掩蓋在有匪島的崖壁下,相互嵌合,真可謂是巧奪天工。而島嶼上屋舍儼然、阡陌交通,竟與有匪島上的村子無異。
此地本是百年來的禁地,若非形勢所迫,有匪島的村民絕不會來此避難。
正值晌午,因為做飯的炊煙會洩露此處的地點,小島上的村民只能啃乾糧充飢。蘇吟和梅疏影的到來讓大夥兒有了盼頭,當看清了蘇吟身上的傷後,又開始噓寒問暖,好不親切。
“大夥兒儘管生火燒水、做飯,這裡地勢奇特,炊煙和氣味都會被吹散在海風裡;任憑他們是朝廷的人,也不可能發現這裡”。
蘇吟匆匆留下這幾句話,就離開熱情的“大夥兒”,跟梅疏影一起找到了幾位與老爺子經常嘮嗑兒的老人家。
蘇吟謙遜有禮,見幾位老人正坐在小凳子上垂釣,仍走上前,打擾道:“事關有匪島的生死生存,孫侄兒無法做主,還請幾位長輩的指點一二”。
幾位苦中作樂的老人家趕忙擺手,揉揉混濁的雙目,啞著嗓子說:“都是大半截兒身子入土的人了,本想著老來享享清福,怎麼就趕巧兒碰上這檔子事兒了”。
蘇吟笑道:“還不是老天爺嫌咱們日子過得太安逸了,非得折騰出個兒麻煩讓有匪島忙活忙活。他們覺得第九代的寶藏跟這有匪島有關係,就一直咱們逮著不放……不過啊,咱有匪島也不是吃素的,保準讓他們全部有來無回!”
蘇吟刻意安慰,幾位老人家連連點頭。
蘇吟乾脆坐在地上,陪著老人家垂釣,感慨:“這麼一個與世隔絕又清幽的好地方,真不知誰這麼好福氣找到的?”
“些許就是咱們有匪島的島主吧!”
“島主?”蘇吟啞然,“不是隻有村長嗎?”
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家擺手,“這島啊是專門找人造的,當然有島主。島主死了,就只剩下村長了”。
“那島主是……?”
“這孩子,你不是就是來打聽島主的麼,哈哈哈哈……”老人家灌了幾口酒,“誰知道島主是誰啊,島主就是島主,造了有匪島、留下很多的金銀珠寶,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另一位老人家補充:“其實島主還是個情種,為情所困,年紀輕輕就死了”。
“――島主的墓在哪兒?”蘇吟急問
幾位老人家面面相覷,竟齊齊搖頭,“不知道。島主死了,隨身物品陪葬,什麼都沒能留下來。那山澗上的屋子――”老人家指向遠處,一個隱藏在密林裡的飛翼簷角若隱若現,“本來也該砸了的,不知道咋回事兒,竟然完整留下來了”。
蘇吟大喜,匆忙拜別。
那老人家笑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蘇吟怔住,隨意恭身一拜,情真意切、發自肺腑:“多謝前輩們的不吝指教,晚輩豁然開朗。有關有匪島的生死存亡,晚輩義不容辭,秋鳳越隨後就到,幾位前輩只管安享晚年就是”。
說罷,又是一拜。
蘇吟沒敢停留,半路截下梅疏影,兩人進了密林。
所謂密林,其實就是個範圍不大的小樹林,因為人跡罕至而顯得陰冷幽暗。蘇吟越靠近房子,越是覺得陰風陣陣,幾聲烏鴉叫,毛骨悚然,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會突然跳出來;倒是梅疏影神色如常,只是更握緊了手中劍,似乎一有異動,拔劍出鞘。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兩人平安進到房子裡,房子裡空空如也,倒是積了不少灰塵。
“什麼都沒有”,蘇吟猶不死心,“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呢?”
梅疏影道:“我出去看看”。
蘇吟繼續留在房子裡尋找,這兒敲敲、那兒打打,沒有找到機關,這屋裡的擺設實在簡單,沒有桌椅空有架子,蘇吟實在想象不到除了機關還有什麼地方可以隱藏秘密。可惜,終究一無所獲。
年代久遠,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已不得而知,但總遺留下蛛絲馬跡。蘇吟如此堅信著。
――這時,外面傳來異動,蘇吟趕緊跑了出去。
“劍客,怎麼回事!!”
就見梅疏影手持長劍,前方倒下幾棵粗壯的大樹,驚鳥亂飛,引得樹林裡一片聒噪。
梅疏影收回長劍,伸手一指,示意蘇吟。蘇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凸起的矮叢。蘇吟上前幾步,仔細辨認,驀然發現灌木叢裡一塊混著土色的豎木,眼前一亮,大膽的念頭一閃而逝,頓時驚喜得大叫。
蘇吟幾乎是撲了過去,又小心翼翼地撥開灌木叢,若是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座有了不少年頭的墳墓。蘇吟捧著糟木如獲至寶,只可惜墓碑腐爛已久,根本看不出原來字跡。
蘇吟很快冷靜下來,沉吟道:
“掘墓”
梅疏影遲疑,“死者為大,我們這般冒犯,是大不敬”。
“形勢所迫,我們別無他法”,蘇吟義正言辭,“倘若這是有匪島的祖先,為了有匪島的存亡,想來也不會怪罪我們的”。
確實如蘇吟所說:形勢所迫,別無他法。
梅疏影頓時撩起一道劍氣甩向墳墓,墳墓整個炸開,發出“咚”的巨響。梅疏影驚訝,看向蘇吟,卻在蘇吟的眼裡同樣看到了震驚。
兩人異口同聲:“下面有東西!”
扒開墳墓,只見一塊玄鐵擋在下面。
“能用劍劈開嗎?”
梅疏影點頭,“可以一試”。
於是,梅疏影再次拔劍出鞘,凝神迫力,一記“碎風斬”氣勢磅礴殺氣瀰漫,蘇吟只覺得臉上陰寒刺骨,手擋在前面,不自覺後退幾步,聽到一聲細微的“叮”。風雲消散,蘇吟再睜開眼,面前樹木盡數傾倒,而梅疏影的劍上多出了幾道裂紋。
蘇吟心驚膽戰:“你沒事吧?”
梅疏影恍若未聞,道:“開了”。
玄鐵一分為二,依稀可見下面的石階,兩人相視一眼,便一前一後地順著臺階走進去。蘇吟以為裡面會黑暗無比,哪知一條通道筆直向前,兩邊點有多隻蠟燭,通道內明如白晝。蘇吟只看了一眼,便道:“以人魚膏為燭,千年不滅。這墓主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梅疏影接道:“或許是蕭雪歌”。
第九代是蕭雪歌,大家都是如此猜測。
“是麼”,蘇吟心存疑問,“第九代、蕭雪歌、島主,會是同一個人嗎?而這墓主人,又會是誰?”
不知走了有多久,終於看到了通道的盡頭,依然什麼都沒有。
蘇吟徘徊許久,意外發現通道盡頭的石壁上刻有小如蚊蠅的字跡,一時間欣喜若狂,念道:
“蕭家第九代副家主白觀,生於瑞豐二年、卒於鹹德七年,無功過,自問一生二十七載問心無愧。生前侍候蕭家第九代家主蕭雪歌,家主死後亦了斷生念,特自囚在此守墓,與有匪島眾人,作守墓人”。
字字珠璣,如泣血淚。
“守墓人……”,蘇吟突然想放聲大笑,百年前的古人又如何,不過又是一個為情所困的蠢物,“什麼叫‘了斷生念’、‘自囚’,這白觀,分明就是跟著蕭雪歌殉情去了。”
“情之所鍾故生死相隨”,梅疏影嘆息,“這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梅疏影不由得抬手觸控那些字跡,應是白觀親筆所寫,不知為何,心中似隱隱作痛。哪知剛碰到那些字,一聲轟鳴,石壁打開了,梅疏影目瞪口呆,不禁啞然失笑:這白觀還應是個有趣的人。
石壁打開了,原來是扇石門。
剎那間,金磚玉樓、琉璃盞,人魚膏燭,千海珊瑚;
上有明珠璀璨如日月,下有瓊樓玉宇金玉砌;
魚龍凌空無處尋,明玉無暇寒作棺。
蘇吟還沒來得及震驚眼前之景,便被梅疏影拉扯,指著那堆繁華奢侈之物裡的玉棺,道:“寒玉棺”。
有傳言:寒玉棺可保屍身千年不腐。
蘇吟忙跑上前去,幸虧一路並無機關,蘇吟得以安全跑到玉棺前,驚叫:
“白觀,守墓人白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