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好像沒有冬天，一直都是夏天，已經過去幾個月，北京現在一定是最冷的臘月，可這裡依舊酷熱難耐。

午後，天就像下火一樣熱，管事兒的叫我跟包括秋野在內的幾個男孩兒一起搬東西，我們需要把一些看起來形狀古怪的物件從倉庫裡搬到指定的貨車上。聽秋野說，坤爺要把它們擺到寺廟裡，我猜那些物件是祭祀用品。

坤爺好像很在意這些物件，他一直在火車那裡站著跟幾個管事兒的連天、吸菸，每當我們把物件搬進車裡時，他都會掃一眼物件是否完好無損。

我從來沒幹過體力活，幾個來回後，我已經滿身是汗，衣服都被汗水溼透了，好不容易有點兒風吹過這裡，可就連風都是熱的！

我們搬了一中午，最後還有兩個大件和一些香爐要搬，秋野試著搬了一下，說那東西很沉，需要兩個人，我要去幫他，秋野說我力氣太小，可能搬不動，他讓另外一個男孩兒幫他一起抬其中一個大件，然後讓我去拿香爐。

那兩個大件是正方形的，正面對著牆，看不到上面放的什麼東西，因為我總聽到“嗚嗚”的聲音，好像是從那兩個大件裡傳出來的，我有些好奇它們正面的樣式，在搬香爐的時候，我不時回頭望望，試圖看到大件的正面。

秋野知道我想看那東西的正面，衝我笑了笑，他叫跟他一起抬東西的男孩兒和他一起原地轉一圈，把正面衝向我。

誰都不知道正面到底是什麼，我的好奇心越來越濃，想看到大件正面的樣子，我甚至倒著走，秋野也叫那個男孩兒快一點轉那死沉的傢伙，好讓我快些看到。

大件的正面的樣子一點一點地映在我的眼前，但一半正面露出來時，我覺得不太對勁，接著，一種極度的恐慌從脊背竄上來直衝大腦，我的頭髮都立了起來，我也不由得停步，站在原地，愣愣地盯著完整的正面漸漸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嚇得瞪大了眼睛，我感覺我要崩潰了，血液要把我的大腦衝爆了！那大件的正面鑲著一個活人！是活的！沒有四肢，面板被曬成紅棕色，身上用油漆畫了很多圖案，臉上也被畫了很多白色的條紋，其醜無比，又讓我驚恐萬分，她們呆滯地瞪著前方，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我認得她們，雖然已經被“裝飾”過，但我依然認得她們！就是那天被管事兒的毒打之後消失了的那兩個女孩兒！！！

秋野意識到我的反應不正常，他提醒我：“小陽，快搬東西。”有些命令的口氣。

我早就慌了神，我感覺靈魂跟身體脫殼，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前的景物也變得虛無縹緲，秋野哥的話更是模糊不清，我仍站在原地，與其中一個女孩兒對望，我的雙手再也無法拿動香爐，“咣”地一聲砸到水泥地上，聽那響聲，我心裡咯噔了一下。

“小陽你在幹什麼？”秋野高聲叫著我的名字，我毫無反應，貨車那邊幾個管事兒的好像聽到了動靜，嚷嚷著：“怎麼回事兒？幹什麼呢？”好像往倉庫這邊走來。

秋野跑到我跟前，把已經神志恍惚的我攙到大件的旁邊，讓我握住大件的一角壓低聲音衝我低吼：“快抬著，使勁兒！他們要過來了！”

我僵硬地握著那個令我恐懼的大件，潛意識地聽從秋野，將大件的一角抬起，秋野簡短地說了句：“挺住了。”然後跑到我弄掉的香爐那兒，把香爐拾起，兩個管事兒的和坤爺已經走過來，我這才緩過神，但已經晚了，其中一個管事兒的要拿棒子打秋野，坤爺揮手製止。

秋野握了握拳，然後，平靜地抬起頭。

坤爺並沒有流露出不悅的神色，口氣平和地問：“是你弄打的香爐？”

秋野站起來，低聲應了句：“是。”

兩個管事兒的在坤爺後面瞪著秋野好一頓嘟囔，用的泰語，我一句也聽不懂，不過大概能猜出來，那是在恐嚇秋野。

我想站出來承認是我弄打的香爐，我不想秋野幫我頂罪，可我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曉得秋野是怎麼做到的，在這種情況下能表現的那麼淡定從容，又為什麼不惜犧牲自己來袒護我。

坤爺彷彿饒有興趣地打量了秋野一番，接著，他走進秋野，俯視著他，嘴角竟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秋野。”秋野別過頭，側開坤爺盯著他的視線，雙手緊抓著褲線，秋野他一定很緊張，卻面不改色。

坤爺那陰沉的笑容燦爛了些，對秋野說：“跟我來。”

那天下午，秋野沒在排練舞蹈的房間，也不在寢室，我擔心秋野會挨管事兒的毒打，我又想到那兩個被做成“大件”的女孩兒，如果秋野也被做成“大件”…，我不敢往下想，我期望秋野能平安回來，我不希望他因為我而傷得慘烈，我更不想以後獨自一人…，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我想象不到沒有秋野我會怎樣。

整個一下午，我腦子裡都充盈著後怕的恐懼，以及對秋野的愧疚、擔憂，我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狀態，我的心跳時快時慢，有時坐下來心臟嗖地竄到嗓子眼兒，然後我不得不迅速站起來。

到了晚上，我回到床上，躺下來，卻怎麼也睡不著，我臉貼靠在秋野給我的被子上，回想著秋野對我的好，這段時間，如果沒有他的照顧，我恐怕早就像那兩個女孩兒那樣變成“大件”了，而我卻從沒幫過他，反而害他被坤爺帶走，我真是太對不起他，簡直就一傻B！我怎麼這麼沒用，怎麼這麼懦弱？是我害了秋野，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想著想著，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淚水順著眼角流到秋野的被子上…

我鼻子哭得不透氣，然後再也睡不著了，我擦了擦眼淚，偷偷溜出房間。夜裡依然酷熱難忍，我在後院漫無目的地來回走了一陣，汗水溼得渾身黏糊糊的，我想起秋野叮囑我的話：“以後要勤洗澡，否則容易被蚊子叮，記住了沒？”我向漏天棚子走去。

還沒進去，我聽到棚子裡有水聲，但沒開燈，好像有人在裡面洗澡，難道是管事兒的？這個時候管事兒的應該都去睡覺了才是，但我還是怯步，停在門外。門沒有關嚴，開著一個小縫，一種微妙的直覺在腦海中盪漾起來，鼓動著我順著縫隙小心地望進去，裡面太黑，看不清，不過確實有人在裡面，那熟悉的修長的身影，精緻的輪廓，我確定那個人就是秋野，他正一遍又一遍地洗著身體。

我迫不及待地推開門，試探地說：“秋野哥，是秋野哥吧？”

“小陽兒？”秋野應聲道，關掉水龍頭，有些驚訝地轉過身，看到我走進來，他立刻用衣服擋住身體，“你進來做什麼？”

“我…我擔心你出事，睡不著，就出來走走…”我語無倫次地袒露著我的心情與想法：“他們是不是打你了？我真不是東西，害你受苦了，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到那兩個女生…我控制不住…對不起…他們是不是傷到你了？”

秋野沉默了一陣兒，就那樣站著，看著我，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臉，看不出他的表情，許久，他冷淡地對我說：“我沒事，你快回去睡覺吧！”

“真的…不要緊嗎？如果你不舒服，至少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沒事兒。”他似乎很不耐煩低打斷我。

我沒再說話，我想，秋野一定開始煩我了，然後識趣地離開。

我躺在床上，可能是因為太困了，一會兒就睡著了，但我睡得不踏實，夢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亂得讓我都不知道夢的是什麼。睡了一陣兒，半夢半醒狀態下，我感覺秋野回來了，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翻過身，秋野注意到我，他愣了一下，隨即皺了皺眉，問：“你怎麼還不睡？”

“我…”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秋野哥，你沒事吧？”我又重複那智障的問題，但這卻是我最關心的。

“都說了，沒事，快睡吧。”秋野冷冷地答了句，帶著些命令的口氣，然後翻身背向我。

我一定是被秋野討厭了，我害了他，我罪有應得，他討厭我是應該的，但我心裡特別難受，我不想讓他就這樣不理我了，我總要為秋野做點什麼，讓他原諒我…。但他什麼都比我懂得多，比我自力，比我能幹，比我更適合生存…我又能為他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