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飛沒過多久又來找我,他應該是發現了我的破綻,我提高警惕,等他接下來的反應。
夏淑飛在一個破箱子上坐下來,點了根菸,吸了一口,抬頭,愁眉不展地看我,“你真沒看到是誰?”
“沒有。”我低頭,假裝忙著幹活。
夏淑飛嘆了口氣,吐出一小片煙霧,“阿蒂審的那幾個小子沒一個認的,要是再問不出來就得重新審一遍,你知道坤爺那個人,不抓到誰幹的,他是不會收手的,我們都不好過。”他好像早就把我排除在這事兒之外,只是想打聽到更多資訊。
我尋思片刻,反問:“你下午就沒去過食堂?沒看見誰?”我需要收集他的情報。
夏淑飛說:“下午我去過幾次食堂,但沒人在那兒”他突然恍然大悟地說:“秋野下午去過一次食堂!能不能是他呢?”
我感覺血液瞬間倒流到心臟裡了,“我沒看到他。”
“我覺得也不可能是他。”夏淑飛又否認自己的猜測,托腮琢磨著,“他手裡沒有那藥。”
“是誰呢?”夏淑飛緊皺著眉頭,眉間蹙起了一個小山丘。
我不吱聲,心裡早就已經翻牆蹈海,我快裝不下去了。
夏淑飛抽完了一根菸,把菸頭仍在地上,用腳抿了抿,對我說:“我再過去看看阿蒂那邊怎麼樣了。”然後離開房間。
我隱約地感覺這事兒不能很快就過去。
晚上,我回到寢室,看到夏淑飛、阿蒂、阿俊都在寢室裡,抽菸,用泰語聊著什麼。被審問的那十幾個男孩兒蹲在他們旁邊,鼻青臉腫的,身上到處都是傷,肯定捱了不少打。
我攥緊拳頭,保持冷靜,往我的床位走,我看到秋野的床是空著的,他不知去了何處。
夏淑飛憤恨地把菸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滅,發狠地說:“他媽的到底是誰幹的?!”
阿蒂又讓我們都站到走廊裡去,一個一個地審問。
我腦子裡不斷浮現出坤爺毒打那些不聽話的男孩兒、女孩兒的畫面,以及搬東西那天看到的“大件”,恐懼慢慢騰昇,但我一定要撐過去,我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的異常。
阿蒂走到我旁邊,對我說:“你昨天下午有沒有去廚房?”
我說:“沒有。”
“你是什麼時候去吃飯的?”
“下午,那時候食堂裡的夥計也在。”我重複著跟夏淑飛說過的話。
“那你看到夥計做了什麼不對勁的事嗎?比如,往廚房裡拿藥品?”
我告訴他夏淑飛下午去過食堂,你可以問他,其他的事我一無所知。阿蒂笑了,那是陰沉、猥瑣的笑容。
我下意識地避開他彎起來卻依舊殺傷力十足的殘酷的視線,阿蒂觀察了我一會兒,去審問下一個人了。我感覺自己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長呼了口氣。
後來阿蒂審問的速度變快了,並不是想省時間,他審完我們所有人,讓我們回寢室先休息。當我開始鋪床的時候,我聽到外面夏淑飛跟阿蒂的對話,先是阿蒂說話:“你查出什麼沒有?”
“沒有。”
“你下午去過幾次食堂?”阿蒂問。
“兩次吧,去給夥計送菜譜。”
“有誰跟你一起去麼?”
“你懷疑是我乾的?”夏淑飛反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
“坤爺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拉肚子,不過病情控制住了,明晚就回來了,我們得儘快查出是誰。”
我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我們被審完,已經到了深夜,秋野依然沒回來,我翻身,面向秋野的空床,自言自語地說:“秋野,你在哪兒?”
我由於太疲憊,視野逐漸轉變成一無所有的漆黑的畫面,我不知不覺地入睡,那晚,我夢見外面狂風暴雨,雷聲轟鳴,一束閃電霹靂而下,將寢室燒著,接著,濃烈的煙霧與狂怒的暴雨從房簷上的破口瀑布般地傾瀉而下。我猛然睜開眼睛,天還沒亮,窗外也並沒有下雨,屋子裡竟是些起伏的鼾聲,可能剛剛的夢過於真實,我好像真的親身經歷了這些我想,這大概是雨後的寂凝吧。我下意識地轉向秋野的床,我看到秋野捲縮著身體,像個大貓一樣睡在床上,我不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卻頓時感覺踏實許多,也不再胡思亂想。
清晨,濃霧濛濛,外面一片白茫茫,看不到東西。秋野叫醒我,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小陽兒,我有話跟你說。”他早就穿好了衣服,坐在我旁邊,態度很認真地說。
“秋野哥?”我用胳膊肘支起身子。
秋野皺著眉頭,用一種懷疑、不悅的神色看著我。
“秋野哥,你怎麼了?”我問。
“我只是懷疑”秋野呼了口氣,大概是不知道以何種方式對我說他想說的話。
當然,我對秋野的感覺也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以前,我覺得每天見到秋野的時間特別少,可現在,我感覺異常的多,每次遇到他,我不敢看他,我感覺心臟狂跳不止,然而,當他衝我不經意、自然地微笑,我渾身一震難耐的顫慄、燥熱。
可能是羞恥之心覆蓋了我對見到秋野的期待,我對自己的感覺這樣解釋著,但事實上,還有一種遠大於羞恥的感情,我在刻意地否認,那是一種夾雜著傷感的酸楚的、特別的感情
我低下頭,因為長時間的看秋野會讓我緊張。
此時秋野也在沉默,我就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也只能沉默著。
良久,秋野把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肩上,“小陽兒,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他口氣很溫和,裡面卻帶著教育、警醒我的色彩。
這時,嘈雜的聲音從寢室外面傳過來,好像有人在爭吵,不過離得很遠,聽不太清楚,應該是管事兒的要過來了。
我依然羞於面對秋野,我斜瞥著他,愣愣地點點頭。
秋野笑了一下,“好孩子。”他說。
我不解,秋野溫柔地看著我,“你跟我說實話,你”
還沒說完,我聽到外面喊叫的聲音:“我是被冤枉的,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那是夏淑飛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近,好像他被人拖著身子被迫走了一段路。
我開始不安,接著,是阿蒂的聲音,很不標準的中文:“那天下午來食堂的人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能讓夥計作證沒去過廚房,只有你沒有證據!”
“我那麼做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聲音變得清晰,好像他們已經走到了寢室門口。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秋野,這才發現秋野一直在注視著我,我想避開視線,秋野忽然對我說:“小陽兒,一會兒他們如果問你什麼,你就說你不知道,記住了嗎?”
我心裡早已經亂七八糟了,秋野稍稍點醒了我一點兒,我點點頭。
沒到一分鐘,夏淑飛被幾個管事兒的架進來,被打得鼻青臉腫。坤爺走進來,表情嚴肅,帶著濃重的陰沉的氣息,以我看人的經驗,他現在一定處於脾氣爆發的邊緣。他身邊站著阿蒂和阿俊,表情兇狠,好像隨時準備動手殺人一樣,令人不寒而慄。
夏淑飛衣服都破了,上面有很多條釦子,還往外滲著血,讓我想起被毒打過的不服管的男孩兒跟女孩兒
夏淑飛渾身顫抖著,膽怯地看著坤爺,坤爺視線在寢室裡掃視了一圈兒,我注意到,他目光在秋野那裡停了片刻,秋野則一直低著頭。
坤爺俯視著夏淑飛,嘴角勾起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很平靜地說:“你說不是你乾的,那你把對我下藥的人找出來,我就放了你。”
管事兒的把夏淑飛放開,坤爺抬了抬下巴:“找吧。”
“我我還需要調查一段時間,您再給我一段時間。”夏淑飛顫抖地說,“真的不是我乾的,我幹嘛要害您,怎麼說也說不通錒!”
管事兒的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他差點兒倒在地上,他從來都沒這麼狼狽過。
我暗暗地嚥了下唾液,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褲子。
夏淑飛目光呆滯、絕望地環式四周,抽了抽鼻子,說:“你們誰去了廚房?到底是誰?那麼想陷害我?!到底是誰?!!”他激動地提高了聲音:“我就是混口飯吃,沒錢,想找個能活下來的地方維持生計,我媽殘廢不能動,下面有三個上學的弟弟,姐姐嫁給一個酒鬼,動不動就打她,我容易嗎?!你們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我不敢去看夏淑飛,我怕我們的目光相撞,於是低下頭,我感覺手抖得厲害,那是過於緊張造成的,我需要調整,我把手背到後面,壓在床上,儘量保持相對冷靜。
夏淑飛慌張地毫無方法地挨個人盯著看,尋找著陷害他的人,“是誰?是誰?!”他嘴裡嘟囔著,像個受了刺激的神經病。
坤爺點了根菸,吸了一口,煙霧伴隨著一聲煩躁的嘆息一起吐出,尼古丁燃燒的味道衝進我的鼻腔,我不知為什麼會那麼敏感,可能因為神經處於過度繃緊狀態,外界一小點兒變化都會引起我很強烈的反應,我想打噴嚏,卻怕一出聲音,夏淑飛就注意到我。
坤爺抽了幾口,忽然說:“好了,別找了,你已經佔用我很多時間了,我不想再等。”
管事兒的過去把嚇得心驚膽落的夏淑飛架起來,夏淑飛渾身抖得厲害,像觸電了一樣,大把大把的冷汗從額頭上躺下來,把他的頭髮弄的溼乎乎的黏在臉上,混雜著沒凝結的血實在是太狼狽了。
“不要殺我,真的不是我,坤爺,你相信我!”夏淑飛哀求道。
坤爺連看都沒看夏淑飛一眼,不耐煩地:“收拾了。”他對阿蒂說,轉身走出屋子。
夏淑飛被管事兒的往外拉,但他一直企圖繼續留在屋子裡,他用力抓著每個經過他的床,儘量拖延更多的時間,眼睛也變得異常犀利,他盯著經過他的每一個人,他離我越來越近
夏淑飛被拖過我的床,我不敢看他,那太嚇人了,夏淑飛拽著秋野的床,秋野只是往床裡挪,不讓他碰到,我則躲在秋野後面,免得被他看到,此刻,我感覺我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夏淑飛忽然驚叫一聲:“羽陽!羽陽!”
我心臟猛然一震,胸口一陣難忍的疼痛穿上來,我緩慢地轉過頭,夏淑飛吼道:“是你!是你說我在食堂裡的,是你說的!你害我!是你害我!”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支支吾吾地說,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顫抖。
“是不是你乾的?是不是?!你為什麼要害我?!!”
“不是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強調。
夏淑飛用盡全力向我衝過來,我嚇得跑下床,秋野攔住夏淑飛,擋在我前面,護住我,夏淑飛想把秋野推開,秋野用力握住他的兩隻胳膊,冷靜地說:“夏淑飛,都到這份上了,拉一個人下水不值。”
夏淑飛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幾個管事兒的一起撲過來把他拉走了。
夏淑飛在走廊裡撕心裂肺地嚎叫,那聲音讓我想到地獄的惡魔在經歷酷刑時發出慘烈的叫聲。聲音漸漸遠去,我的耳朵就像除了問題一樣,為了抗拒那種殘酷的聲音而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