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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水龍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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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倒映著昏黃的斜窗,昏暗的室內一片死寂。即便鍾顏年紀尚小,突然離家後因為疲憊還能安眠,然而在他離開後的浮明城中,眾人之間又是另一副焦慮不安的景象了。

秦烈皺緊眉關倚在屋角一方木案邊,他是不久前趕回來的,他本在青城附近給鍾顏帶了些上佳的名產,想帶回來哄這小娃娃,沒料到一回扶風山中,卻猛然得知鍾顏失蹤了。他望向坐在堂屋正中身側圍繞著手下的鐘凜,鍾凜的眉關鎖得極緊,雙手拄著合鞘利劍,眼中流露出陰沉和殺意。

“冥鴻大人,恕屬下失職!屬下不過一時走開半刻,小少爺就不見了蹤影……屬下一路追溯而去,最後也只抓住了這兩人。這兩人該當如何處置?求您發落!”

昏黃的燭光下,那個陪伴著鍾顏的影衛扯著兩個驚恐不安的人站在鍾凜面前,滿臉內疚自責。秦烈側目略略打量,只覺得那兩人不過是修為尋常的妖怪,到底怎麼敢獨自潛入浮明城中帶走了城主的獨子?覺得有些古怪,他剛想開口,卻看見鍾凜猛然站了起來,隨即雪亮的寶劍猶如驚虹出鞘的耀光在他面前一閃而逝,他幾乎來不及阻止對方,就看見那雪亮的劍芒已經劈裂了昏暗的空氣,狠狠一斬而下!

淒厲的慘嚎聲驟然在室內爆開,血腥味瞬間漫溢了逼仄的空間內,映襯著血般的紅燭。一隻鮮活的手臂血肉模糊的砸在地上,那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疼得悽慘哀嚎,滾倒在地,肩上血肉模糊的手臂斷口中依稀可見森森白骨,見此情景,秦烈不由得皺緊了眉,不忍目睹的微微垂下雙眼。

“你們把老子的兒子帶到哪去了?!帶到哪去了!”鍾凜面色陰沉,狠狠踩住那在地下掙扎的人的肩膀,手中鋒利冰冷的劍鋒淌落下道道鮮血。“說!再晚半刻,老子再砍了你一隻手!”

“我、我說,我說,都說啊!我們……我們本把那小龍崽子帶到了百里外的……雲音石洞附近……我……”那人結巴著想回答,被鍾凜腳下狠狠一碾,臉幾乎疼得變了形。“不……不,我們絕對沒對那孩子下手!在雲音石洞裡有條金龍……將、將那孩子搶走了!我們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在哪裡,真的!冥鴻大爺,大爺饒命!”

“冥鴻大哥,如今再也耽擱不得了,求請您派我帶兄弟們去雲音石洞附近探查!這兩個人,要如何處置?”一旁候著的刑風聞言一下子衝動的站了起來,抓起身側的寶劍一拱手,對鍾凜求問道。他與冥鴻一向是過命的交情,從小看著小少爺長大,自然是擔心鍾顏的,因此,他也焦慮萬分。

“冥鴻,先暫且留下這兩個人的人頭,料以後還有用途。”秦烈斂顏站了起來,低聲走到鍾凜身邊搭上他的肩道:“我料單憑這兩人,是斷然不敢在浮明城中做下如此勾當,這背後恐怕有……”

“當然,現在老子佔據了扶風山大片地盤,想要老子死的人在妖界多不勝數,奈何不了我,就找孩子下手……”鍾凜瞥了他一眼,滄藍的眼眸中流露出嗜血的殺意,手中劍鋒指向那兩人冷笑放言道:“既然如此,老子就和他們拼一場!若我一旦查清是哪撥不入流的勢力帶走了那孩子,老子就要他們用全族的人頭和鮮血來償還!”

秦烈微微一怔,那瞬間他像是看到了這個人千年前的樣子,鮮血,殺戮,兇暴桀驁,幾乎是誰也無法制約的存在。如今,這個人又要回覆成原來那個好殺好戰的神將了?心裡一冷,他看見鍾凜握劍的手驟然一緊,知道不好,剛想阻止對方,下一刻卻只看到鮮血如同噴泉般噴濺而出,那被砍斷手臂的人的頭顱沉重滾落在地上,將視界染成了一片癲狂的赤紅。

“玄火,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心軟。”他呆立在原地,鍾凜卻搭上他的肩,在他耳邊低聲笑道:“留下來扔進牢獄裡拷打審問的人質,只需要一個就夠了。”

“我只希望避免無謂的屠殺。”秦烈的語調緩緩冷了下來,他坐回屋角木案邊的靠椅上,不由得抿緊了唇。“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的小卒罷了,殺了他們有什麼意義?”

“只衝著他們帶走老子兒子這一條,就活該去死。”鍾凜的視線凝視著一地血泊,抬手讓屬下將屍體和另一個嚇得暈厥過去的人拖出去,滄藍的獨眼瞥向秦烈,唇角竟露出了一絲輕佻的笑意。“如果你不狠心將別人踐踏在腳下,總有一天,你會被其他人狠狠踐踏在腳下……這就是妖界現在的規矩。怎麼,玄火,皺什麼眉頭?你果然還是適合呆在乾乾淨淨的天界哪,是不?”

“別扯到我頭上。”看著那些人將屍體拖出屋外,屋中一片寂靜,秦烈皺眉端起桌邊的茶盅啜了口茶,避開對方鋒芒畢露的眼神。“……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你真的什麼都沒變,冥鴻。”

“你不喜歡?既然討厭,既然看不慣,那為什麼還要再一次回來?”鍾凜眯了眯眼,用一方瑰麗的錦緞緩緩擦拭著手中劍鋒上的血跡,對他揚唇一笑。“你是因為想老子了?”

“不過是顧念舊情,回來看看。”聽得出對方言語裡的輕佻和諷刺,秦烈抱臂垂下眼,隨即抬眼望向面前的鐘凜:“越來越跋扈暴戾,你……真讓我失望。”

“反正你從來沒對我滿意過。”鍾凜站了起來,將劍放回案邊,雙手撐在秦烈座椅兩側的扶手上,俯身俯視著他,唇角露出一絲有些燦爛的笑意。“嘿嘿,絕情透頂啊,玄火。老子為你可丟了一隻眼睛,你就沒有什麼能報答的?”

“冥鴻,別鬧了。”秦烈望向對方被雲紋眼罩遮蔽的左眼,視線緩緩移向對方深邃猶如滄海的藍色右眸,心中不由得嘆息了一聲。他記憶中的鐘凜不是這種親手手刃生命卻依然毫無愧意的人,不是這種眼神狂熱暴戾猶如猛獸的男人。他甚至狐疑自己一直並沒有看清那個離開青城和自己一起旅行的青年真正的本質,那掩藏在爽朗燦爛的笑意之下的,或許是一顆真真正正的,野獸的心臟。

“所以我問你,為什麼要回來?”鍾凜倒握住他的手腕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些粗重的氣息掠過他的耳側,曖昧湊近了他的耳邊:“回來找老子和老子的寶貝兒子,你存的是什麼心?你在留戀千年間的舊情,被老子上過一次,幹得你太爽了,你一直在惦記?”

“你是喝多了,還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放開我!”滾燙而帶著曖昧的氣息掠過耳側,秦烈有些反感的抿緊了唇,想掙開對方的手,卻發現對方帶著薄繭的手指力度比他想像的大得多,幾乎像鐵鉗狠狠鉗制住他的骨頭,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腕骨發出不堪負荷的嘎吱聲。

“你忘了,我早就不是人類了。”鍾凜大笑,湊近了他的臉。“原來我比不過你的力氣,是不?這麼多年來,老子一直在變化,你呢?”他有些惡意的靠上秦烈的耳畔,手不懷好意的順著對方的手腕往衣袖裡摸去。“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冥鴻,夠了!”

薄胎青瓷的茶盅猛然翻倒摔裂在地,秦烈陰沉著面色狠狠站起身來,看著面前有些驚愕卻瞬間露出輕佻笑容的男人,皺眉冷冷道:“別玩這種無聊的遊戲,若是你想惡作劇的話,找別人去。”

“哦喲,生氣了~”鍾凜後退半步,彷彿投降似的舉了舉手,放肆的哈哈大笑起來,痞氣道:“得了,就知道你看起來散漫,其實骨子裡是正經的不得了的人。好啦,我要回校場去帶兄弟們找寶貝兒子去,你要留下就留下,讓堡裡的總管給你安排個地方住。玄火,回見。”

秦烈站在原地,視線追隨著那個扛起劍闊步出門的人,微微咬緊了唇。昏暗的燭光下,那人上身只單披了件墨色武袍,精赤的脊背和肩膀被扶風山炙烈的太陽曬成了淺棕色,身軀比他們當初見面時高大堅實了許多,那精悍的體形和銳利深邃的眼眸,幾乎像只帶著十足狂氣的驕傲野獸。

若是說以前的他像是一柄深藏鞘中未曾開鋒的平緩鈍劍,現在的他則更像柄銳利十足,雪亮兇戾的張狂利劍,鋒刃迫人,一旦觸碰,必將割得遍體鱗傷。秦烈佇立在原地許久,緩緩坐回身後的座位上,眼神移向地上破碎一地的茶盅。可惜鋒芒太盛,恐怕終歸會招來殺禍。他想。

另一邊,在那方古舊而考究的客店裡,鍾顏正坐在床上,睡得很足,吃的飽飽的,高高興興的捏著一支毛筆在眼前的宣紙上塗鴉。

梁徵出去了半天,打聽好扶風山的去向,隨即便回了客店。他進客店的時候,客棧的老闆娘正在櫃上忙碌,一看到他就笑了,理了理頭髮抬頭對他道:“這位爺,奴家看見您帶了兒子來店中住宿,這時節有些炎熱,奴家就讓小二熬了些降火的蓮子羹兒,您的兒子年紀還小,等會我就讓小二端到樓上去,他可以吃些。”

“我兒子?”梁徵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看著面前那對自己微笑的端莊女人,微微愣了愣道:“……那小鬼,你說那是我兒子?”

“是呀,難道不是嗎?”那女人一笑,手頭翻著客棧的賬本,對他笑道:“爺,您兒子和您真是一個模子裡頭扣出來的,現在可愛得緊,想必以後也有您這般俊美剛毅的模樣。哦,對啦,方才您兒子向小二要了墨筆,在房裡畫畫,小寶貝兒真是討喜得很。”她邊笑邊說,眯著一雙鳳眼,言語裡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喜愛之情。

梁徵踟躇了片刻,提腳上樓,腦子裡卻還回轉著那女人對自己說的話。長得像自己?不會吧。為什麼?冥鴻的孩子會像自己?古怪。

他推開房門時鐘顏正趴床上畫畫,一看見他來就笑嘻嘻的撲上來抱他道:“叔叔回來了,叔叔,我畫了你!”

這破小鬼倒不認生。梁徵想著,將鍾顏一把提到膝蓋上,下意識就捏住他的臉向兩邊扯開,又用力將那粉團似的小臉往中間擠,心裡卻紛亂古怪的很。這種粉嫩嫩圓乎乎的臉蛋兒哪裡像自己了?!像嗎?他對這人間相貌之事一向遲鈍,又不太攬鏡自照,竟一時無法斷定。

“哎喲,哎喲,叔叔不要捏我!”鍾顏一把推開他的手,從他膝蓋上溜下去,興奮的扯起床上的宣紙給他看,道:“你看哪,我剛剛才畫的,畫了叔叔!”

梁徵定睛一看,不由得怔住了,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忍俊不禁道:“用墨筆畫兩個軲轆,兩個軲轆下面再頂兩根小短腿,這就是我了?”

“這是手,這是腳!”鍾顏喜滋滋道,在紙上指著那些長短不一,亂七八糟的線條道:“還有,頭頂上還畫著光呢!”

梁徵一看,確實那軲轆小人頭頂上還畫著幾條歪歪扭扭呈放射狀的線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抬手粗暴的揉了揉鍾顏的腦袋,他心情好了許多,覺得這小東西實在好玩,就將鍾顏提著後脖領兒提過來道:“小東西,你乾脆別回你爹那裡去算了,我領你當我的兒子,如何啊?若是當了我的兒子,就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不行的,我要是當了你兒子,爹爹就是一個人了!”鍾顏一聽連忙搖頭,皺眉道:“爹爹要是沒了我,會寂寞得晚上偷偷哭的,我一定要回去的。”

“你不喜歡我嗎?”梁徵將他抱到膝蓋上,揉捏著他故意逗道:“我以後不兇你,還給你買很多玩兒的,想吃什麼都可以隨便吃,想要什麼我一定都會給你。”

“哇,真好……”鍾顏險些上鉤了,瞪著眼睛看了他好久,終於醒轉過來猛搖頭道:“不行不行,我不能丟下爹爹的,這樣吧。”他抓了梁徵的衣袖,笑嘻嘻道:“爹爹那裡有好多房間可以住,叔叔帶我回家,然後叔叔也留下來住在城裡,以後我就可以和叔叔總是上街一起玩了。”

梁徵眯了眯眼,心裡左思右想,始終還是覺得哪怕冥鴻確實另有了家庭,自己也得親眼見見,到時候再做定奪。如此決定,他一把抄起鍾顏,後者還沒忘拽住新買的大布老虎團在懷裡,兩人很快就離開了客棧,直直出城朝扶風山的方向趕去。

出城便可馭風,梁徵之前也問清楚了方向,一路就向扶風山趕去,百里之外,似乎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山巔。看到青翠的山上零星分佈著哨卡和營帳,他環顧四周,看到一處險要居高的山巔上雄踞著一方獸首山門,山門旁隱隱有青階石道勾連,心裡稍定,直直帶著鍾顏向山門闊步走去。

剛入山門,眼前就迎面而來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鐵甲兵將,個個身披火紅披風,視線銳利陰狠,皆皆都是善戰之人。他看到那群鐵甲兵將剛好攔在了自己身前,心裡有些不快,剛想開口喝令他們避開,卻猛然聽見懷裡的鐘顏興奮的高聲叫道:“爹爹!爹爹我在這裡哪!”

那鐵甲軍勢起初譁然一片,隨即嘈雜著分開一線,一騎漆黑高頭大馬自兵陣中現出,乘在馬上的那將軍身披烈火般的大麾,一身青銅飛雲甲,身軀堅韌精悍,一看到梁徵懷裡的鐘顏,那人就愣了愣,驟然翻身下馬,帶著幾個親衛吃驚的迎了上來,一把將撲過去的鐘顏團在懷裡。

“小畜生,你他媽可回來了!老子急死了!”那人惡狠狠抱了鍾顏許久,終於是抬起頭來望向梁徵擲地有聲道:“感謝這位兄弟相助,還請上山一聚,我冥鴻一定盡心……咦?”

“……唔?”梁徵這才仔細看清那人的相貌,那張熟悉的帶著英氣的臉龐深邃了些,可大體卻未曾變化,個子拔高了許多,身軀也看上去堅韌了,更像個結結實實的男人了,一時竟沒能認出來。心裡猛然一動,但不知自己究竟離開了多久,心裡有些發虛,他上前一步笑道:“小鬼?你這小鬼,長大了許多啊!最近怎麼樣?”

“……梁徵?你妹的,梁徵!我操!”那人一愣,隨即刷的一下站起身來,梁徵以為他要迎接自己,剛想上前說話,卻看那男人猛然從身後的手下手裡奪過一把猙獰龐大的開山斧,倒提著那把開山斧朝自己兇猛逼近了過來,還沒走到身前就被身後的屬下抱手抱腳的拼死架住了。

“大哥!大哥你要冷靜啊!不能在小顏少爺面前砍人啊!”

“大哥!別這樣!小顏少爺都被你嚇哭了!”

“梁徵!你個畜生,你敢動一下試試?不許碰老子兒子!”

“我……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想抱抱孩子……”

“不許抱!這是老子的兒子,你一根指頭也別想碰……都扯著老子幹嗎?!老子要剁了他!”

一時山道上嘈雜一片,馬匹嘶鳴聲,眾人勸止聲,兵器墜地聲,兇猛喝罵聲,還有被這種肅殺的氣氛嚇到的鐘顏哇哇大哭起來的聲音混作一團,極為熱鬧。

即便萬丈山巒崩於眼前面不改色,屠盡天界千軍萬馬亦不動容的梁徵,平生頭一次面對這種情景也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耳邊孩子在哇哇大哭,被周遭敵視的氣氛所感染,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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