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宮的夜,漸漸加深了。
曲道雲的房中卻一盞燭火也沒有點亮,這個相貌不揚的曲門門主,正怔怔然獨坐在房中。一屋子黑暗攏了過來,更顯得他更是矮小面僵。他這樣呆坐了不知多久,突然,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手一抖,將一支判官筆握在了手裡。曲道雲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曲門門主所居之地,自是不差。只是曲道雲不愛拾掇,也不喜生人。院落廳堂都略顯節儉。外廳同樣是暗做一片,曲道雲腳步停了停,又沿著外廳的後門,轉向了側室。
側室裡一臺貢桌,桌上赫赫然立了三尊牌位。只見一個黑影站在桌前,抬著頭,久久地看著這三尊牌位。牌位之前,香燭之煙冉冉而起,看似剛剛祭拜過的。
曲道雲眼睛一沉,低聲道:“閣下是誰?”
那人聞聲,緩緩轉了過來,道:“鐵畫銀勾,我們十七年未見了吧。”曲道雲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中的判官筆。就聽那人一笑,道:“一品朱衣的藥易之術果然了得,我變成這個樣子,你竟都認不出我了……鐵畫銀勾啊,要是我當年留下的話,這曲門門主之位,還指不定是誰坐呢。”
曲道雲小眼之中光一亮,踏上一步,喜道:“官硯老傢伙!竟然是你!”
上官炎哈哈大笑,轉過身來,道:“你得了她的心得了她的人,我卻也算是拿曲門門主之位換了陪她這十七年。值了!”回頭,看向一品朱衣的牌位。上官炎臉上的表情,像是看過一場舊夢般,既是憂傷,又是回憶。
曲道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就聽上官炎問道:“今日你在大殿上護著的那個徒弟,可是那個孩子?”
曲道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是他。”上官炎的呼吸一下子沉了起來,手突然抖了一抖,道:“造孽,造孽……我竟然曾經差點將他……”倏然看著曲道雲,又道:“那你可知,一品朱衣他們,是誰殺的嗎?”
曲道雲臉上出現痛苦之色,道:“我知道。可那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是左琉皙讓他去的。”上官炎的拳頭攥了起來。半餉,問道:“他很聽左琉皙的命令?”曲道雲緩緩嘆了口氣,也道了聲:“造孽。”上官炎手握得緊緊的,低聲道:“你怎麼不跟他說!”
過得一會,曲道雲抬了頭,道:“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我其實只希望他,好好活在這世上。”上官炎踏前一步,道:“你說這話,又可覺得對得起一品朱衣為他付出的?”
曲道雲直視上官炎,道:“師妹當年,取自己肝膽為這孩子製藥,讓他從此得避百毒,難道不也就是希望這孩子平安長大嗎?我本也就不欲讓他捲進這紛爭裡,只是現在……現在卻是……”曲道雲說著,手不由悲然地顫抖了起來。
上官炎看著窗外一輪明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
夜深露重,石牢下是一片溼冷yin寒。
宣玉是被自己冷醒的,不知何處來的真氣在四肢百骸剜著,身上一片刺骨冰寒。宣玉冷得厲害,手一動,耳邊鐵鏈之聲鏘鳴,已是被鎖釦在了床頭。手肘處連著全身一陣陣的刺痛,宣玉倒抽一口涼氣,躺在石板上不敢再動了。
過得一會,只聽牢門之外傳來對話之聲,一人說道:“看他也快醒了,你東西準備好了沒有?九節,門主是交代過的,他不肯說,往死裡逼也要讓他說出來。”九節道:“有意思,他死了可就逼不出來了。”之前那人笑道:“死不了,這小子硬著呢,你儘管下狠了手去。你看他終日目中無人的樣子,今天落老兄你手裡,還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那九節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罵道:“他奶奶的,我當然不能讓他死。整他的法子多了,看我今天不讓他脫一層皮?!”
門鎖一陣響,門打開了,宣玉冷冷地看了過去。武門的兩人對視一眼,露齒而笑了起來,道:“小師弟,你好啊。”說著上前拽住了銬在宣玉手上的鐵鏈,狠狠一搖。宣玉臉色頓時一變,卻忍住了聲音。先前被止住的血又順著胳膊,流在了石板之上。
“認識我不?”那個九節問道。宣玉不答,九節冷笑:“你當然不認識。江南無所,你除了自己還認識誰啊?”宣玉索xing把眼睛一閉,不再理會他了。突然衣襟一緊,被人提了起來,九節道:“看來今天管你招是不招,我這一頓鞭子,你是不能不吃了。”
話音剛落,只聽:“九節師弟,不是像你這樣審人的吧?”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九節把宣玉頓回石床間,和另一人一同轉頭看去。兩人躬身抱拳道:“屬下參見御劍武使。”思召微微一笑,道:“你們下去吧。”九節看了宣玉一眼,表情有些躊躇。思召便道:“交給我來審問,也是一樣的。”九節只好行禮,與另一人一同出去了。門一帶,“哐當”一聲,石牢裡便陷入一片安靜。
過得一會,宣玉只覺手臂上被一觸,睜開了眼抬頭朝思召看去。只見思召俯身,扣著他的手,在內肘的傷口查看了起來。思召道:“霄煉下手真是狠,斷了手筋本是容易,他偏偏要下這樣狠的手,讓你痛不欲生。不過,這樣也好……反倒斷得不利索。”回身取過室中一桶清水,沾溼了裡面的巾子,緩緩幫宣玉擦去胳膊上的血漬。問道:“很疼吧?”
宣玉一臉警惕地看著思召,不知這人要搞什麼鬼把戲。思召笑笑,掏出傷藥來在宣玉的傷處細細勻上,宣玉表情驚疑不定,只聽思召道:“師弟,我很是欣賞你的劍。以前看你在武試擂臺上一副誰與爭鋒的樣子,就很想上去試試。想知道讓你敗於我之下,是什麼感覺。”說著指尖點在傷口旁的經絡處,內力一催,宣玉只覺傷口微微麻癢起來,竟是思召在幫他療傷?
思召道:“我確實捨不得師弟你這雙手。怎樣……可有好一點?”
宣玉不答。
思召收回手,又拿巾子沾上水,往宣玉臉上擦去。宣玉頭一偏,道:“不用。”思召沒理會,覆了上去,道:“這裡也很痛吧?霄煉果真恨你恨得緊啊。囧賤下作?恬不知恥?他還真是什麼話都罵出來了。”手往下,一路拭擦到宣玉的脖子處,道:“不就是你看上那小子了嗎?有什麼關係?”探開他衣襟,擦了進去。
宣玉血氣往上一湧,大叫一聲:“夠了!思召!”思召按住他的身子,伸手就去解他衣服,低聲笑問道:“你再喊,就將九節他們招回來了。他們要給你上刑,我可救不了你。”
宣玉吼道:“你做什麼!”
思召道:“我做什麼你還不知道?你不是喜歡男人嗎?師兄我也想試試……”說罷突然扣住了宣玉的下顎親了下去。宣玉手一緊,鐵鏈被扯得哐啷作響。思召只覺唇上一痛,悶哼一聲向後一縮,就聽宣玉罵道:“你瘋了!給我滾出去!”
思召笑了一下,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說著手扣在宣玉的章門囧上,內力一催。宣玉先是覺得渾身的勁一麻,卻片刻後,一道寒氣在那一催之下翻湧而起。宣玉牙關差點抖了起來,冷得喚都喚不出來。思召自是不知他這一攪和之下,已將宣玉體中修煉不全的雙步清陽的寒氣都給激了起來,聽得扣在宣玉手上的鎖鏈悉悉索索得抖了起來,只道是宣玉心裡恐慌。便壓低了聲音道:“師弟別怕,師兄會小心待你的。”埋首在宣玉身上吻了起來。
宣玉此時哪裡管得思召在做什麼,只覺隨著思召的真氣灌進來,經脈猶如冰刀刻骨一般。比霄煉打他一掌時還要痛苦上數倍。冷汗細細密密地從額間滑落下來。卻突然,章門囧上真氣一鬆,思召回頭道:“是誰?”
門口腳步聲猶豫了兩下,推開了門。思召見了來人,不由一愣,連忙站起了身,道:“少主……”紅含站在門口,正神情不明地向他們兩人。
紅含的眼睛落在宣玉敞開了衣襟之間,神色閃了閃。半晌說道:“我來得不巧。”便回過頭,朝外走了去。
思召斜眼看了宣玉一下,突然轉身跟了上去。
思召一路沿石梯出了地牢,在外面攔下了匆匆而去的紅含,道:“少主留步。夜深寒重,少主又對雁回宮不熟。請讓屬下送少主回去。”說著朝牢外把守出口的九節二人點了點頭,道:“你們先不要進去,江南無所等我回來再審。”便做了一個請狀,與紅含一同離去了。
他們走後不久,兩個少女挽著籃子,朝這邊緩緩走來……
雁回宮的夏夜也是冬天,信步而去便見四下雪色盈盈,在月下返照。思召看了紅含一眼,終於清了清聲音,問道:“屬下敢問少主,這般深夜私訪牢獄,所為何事?”紅含淡道:“你不也是深夜私訪嗎?”思召笑了一下,道:“屬下是受門主之命前往逼供的……莫非,少主也是去逼供的?”紅含腳步頓了一下,只聽思召緩緩道:“少主,左琉皙一開始就不打算承認你;血滴子勢力強大,只是名不正言不順,便想利用你的身份控制局面。而你…現在只是借裴掌門之力在雁回宮站了一個虛名而已,絕非長遠之策。”頓了一頓,道:“少主,你何不選擇培植自己的勢力?”
紅含轉過頭來,高深莫測地看著思召,問道:“你說的是你嗎?”
思召道:“少主揹負雁回宮秘寶一事,屬下並未告之門主。”
紅含道:“那十三個人,是你們殺的吧。”
思召沉默了一下,道:“是。”
紅含嘴角挑了一下,放緩了聲音,問道:“思召,這樣做了,你又想要什麼?”
思召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四下一片寂寥,只有這兩人的呼吸聲,平靜得不似他們此時心中急轉而過的百般念頭。只聽思召道:“少主,屬下沒看錯的話,您身上半點武藝也沒有。您既錯過了少年練武的最佳時期,秘寶與你已是無用了。而我,武藝雖高,但遠遠比不上副宮主或是我師父血滴子。我不想幹乾坐等這麼多年。我想,少主同樣不想。”
山頂的夜風烈烈而過,很是明瞭直接,也很是冰寒。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思召覺得心裡被這寂寂的風吹得快漸漸沒了底了,剛想再說話,卻見紅含突然微微一笑,袍角一動,轉身走了。思召心裡一頓,踏上一步,急道:“少主!”就聽紅含的聲音淡淡道:“事成之後。武門,還是曲門,你自己挑吧。”
思召終於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跟上去道:“屬下還想向少主索要一物。”紅含問道:“何物?”思召道:“江南無所。”
紅含眼中閃動了一下,片刻後淡聲道:“他是你的事情,自己解決便是。”思召笑道:“那,屬下冒昧再問一次,少主今晚去見江南無所是為何事?”
紅含抬了頭,沉思片刻,終於道:“思召,今日你在江南無所身上,可有看見他那塊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