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自己不覺得麻煩。宋子玉比他更在意繁文縟節,細嚼慢嚥得彷彿身處深宮夜宴,不可有一絲不雅的舉動。
顧枳實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就差沒茹毛飲血了。這五年來,他徹夜憂思、寢食難安,那段溫柔時光裡師父交給他的一切禮節幾乎都被拋在腦後。
當時那十五歲的孩子,戾氣深重,又與唯一牽絆的師父失散,內心悽苦憤懣常人難以理解。單手寸拳地闖蕩江湖,兩年後便已一己之力建立吞雲教,顧枳實不可能再是那個被護在身後的孩子了。
他手上沾滿了血。
午夜夢迴時,他總是驚醒,冷汗涔涔地倚在床頭,低低地乞求一聲:“師父,不要討厭我。”
火堆裡不時有木柴劈啪作響,使得這洞穴格外幽深寂靜。
那兩人幾乎一點吞嚥聲都沒發出,多矜貴、高雅的世家子弟模樣。
顧枳實埋著頭,小口地咬著兔腿,不知肉味。
節氣將至小雪,夜裡涼得逼人。洞穴雖深,寒風還是無情地往裡頭吹刮。
火焰搖曳,溫曙耿縮在草窩上,沉沉睡去。宋子玉在他旁邊,亦入夢鄉。
顧枳實靜靜地添幾塊木柴,再偏過頭去瞧著溫曙耿的側臉。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很想跪在他腳邊,將這些年的苦難一一訴說。
說他如何與惡人殊死搏鬥,如何守住了派內機密,如何結識了幾位長老,如何建立了吞雲教,如何親手……將師祖和一眾師叔掩埋。
斯人皆化為黃土一抔。
唯餘你我。卻對面而立,不識目中滄桑。
子夜時分,宋子玉睜開眼欲尋口水喝,卻見顧枳實背對著他,擋住了火光。他轉動眼珠,又瞧見自己和溫曙耿身上蓋著自己送給顧枳實禦寒的那件大氅。
顧枳實端正地立在溫曙耿前方,彷彿在為他二人擋風一般。他脊背挺直,一副沉穩又堅毅的樣子,卻無端地叫人覺得淒涼。
無聲地再閉上眼睛,宋子玉沒弄出一點動靜。
次日鳥雀呼晴,正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三人雖未出沛洲,但已至邊界的小縣城,宋子玉便提議:“夜裡我們便住客棧吧,林間苦寒,不利於養傷。”
溫曙耿欣然應允。顧枳實取出一枚成色極佳的玉佩,遞到溫曙耿手裡。
溫曙耿挑眉:“給我幹嘛?”他笑得有些促狹,拖長了尾音道,“心悅某女,想要我代傳定情信物?”
顧枳實似極小孩,眼眸澄明單純,一派天真無邪的表情:“住客棧的費用。”所幸他當日被水衝到岸邊,除了那冊子,懷裡的東西一點沒少。
溫曙耿故作遺憾地對宋子玉道:“定情信物進了典當鋪,便不再脈脈含情了,阿堵物何來玉石的繾綣動人。”
顧枳實小聲道:“沒有心悅某人。”
溫曙耿又將玉佩塞進他懷裡,眨眨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啊。人生際遇無常,若你今夜邂逅佳人,豈不辜負天公美意?”
顧枳實捏著玉佩,一時失笑。修身養性,約束自身乃是練武之人的絕對守則。登雲峰上禁酒色,唯獨這人,十幾歲時便偷看人間畫本,自釀醇酒,好不得意地弄了個五毒俱全。
一晃五年,怎麼還這般輕佻?
毫無長進的溫曙耿又去騷擾宋子玉,端著一副知心體己的模樣:“子玉,溫柔鄉滋味可還好?我昨夜聽你低唱那《迷仙引》,想來是魂牽夢縈了?今夜再尋一處替你紓解紓解可好?”
可憐子玉,不似顧枳實少年穩重,被溫曙耿這隻會逞口舌之能的厚臉皮弄得狼狽不堪。
作者有話要說: 虎口救兔!哄哄哈嘿~
第6章
該縣四面環山,佔地不大卻人口密集,街市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市集中街,此時沸反盈天。
賣糖葫蘆的小販吆喝著擠到三人之間,“賣糖葫蘆嘞”的聲音剛起了個調子就被淹沒在鬧哄哄的人群裡。
那糖葫蘆卻做得極好,紅通通的山楂果子裹著一層晶瑩剔透的糖霜,在一片灰暗布衫中顯得尤為可愛。
不知這時有何熱鬧,人人都聚到一起。溫曙耿卻對那“熱鬧”興致缺缺,眼見著那小販剛被擠近又被人流衝向遠處,有些遺憾地輕聲道:“多好看的糖葫蘆。”
顧枳實立即道:“我去買。”
溫曙耿來不及說話,顧枳實便大步走遠了。宋子玉輕咳一聲:“顧公子,似乎對我們過分親厚了。”
溫曙耿摸著那塊給顧枳實“強行”又塞給他的玉佩,細膩的玉質貼合著手指,溫熱熨帖,他的眼神卻有些複雜:“子玉,莫說這顧公子有些奇怪,我覺得我也是有些奇怪的。”
宋子玉看向他:“什麼意思?”
溫曙耿遙遙看著顧枳實的背影,微蹙了眉:“他讓我覺得,十分熟悉。”
他再轉頭,對上宋子玉的目光:“可我的確不認識他。他又的確,表現出了反常的熱情。”剛深沉完,他又故態復萌,半開玩笑道:“莫不是引我為難得的知己,直願常伴我側?”
宋子玉瞧著那俊朗男子手捏兩串糖葫蘆卻絲毫無損其瀟灑的風姿,再思及自己好友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搖頭道:“你可別夜叉帶花,嚇壞人家。”
宋子玉難得這般言辭犀利,溫曙耿大笑。
顧枳實看著溫曙耿笑得那般歡脫,一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周遭如斯吵鬧,他的師父,對著身側知己那般歡笑。他彷彿是個局外人,沒了徒兒的地位,倒像個小廝。
溫曙耿對他雖多有調笑,也不過天性使然。更多時候,他都是進退皆有度,連笑,也不過只五分笑意。
溫曙耿目光掃來,顧枳實匆匆掩飾掉一閃而過的陰鬱心思,走近了將糖葫蘆遞到他手中。
溫曙耿笑著接過去,好不幼稚地在顧枳實眼前晃晃紅豔豔的果子,道:“買兩串?”他再在宋子玉眼前晃一圈,“看,夜叉吃一串,小軼吃一串,你沒有。”
顧枳實不知他所說何意,但那句突如其來的“小軼”叫他心如擂鼓。他暗暗地背過身去,裝出打量周遭人群的樣子,內心早已是一陣驚濤駭浪:小軼!幼時叫我小枳實,如今叫我小軼。這是否證明,我還是師父的小徒兒,他忘了我的名字,但他骨子裡還記得我?
壓下心底的暗喜,顧枳實轉身又是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他道:“我不吃。這是給你和宋公子買的。”
溫曙耿哪知道他心底恁多彎彎繞繞,叫聲小軼不過鬧著玩兒罷了,玩夠了就收手:“折花送美人,買糖葫蘆送夜叉,顧公子好虧,賠了玉佩又添一樁不快之事。”
顧枳實黯然,又不叫他小軼了。他悶悶不樂道:“夜叉是指什麼?”
溫曙耿樂了,得意道:“我。”
宋子玉吃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