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孬話當褒揚,好壞不分吶。”
這兩人彼此打趣,卻湧動著旁人不可得知的知己之情。顧枳實心想:他還是個局外人。
縱然這幾日與他倆相處得頗為愉快,顧枳實卻始終沒能試探出他二人的來歷。
失蹤五年,眨眼便忘了前塵往事。並且他似乎並未因失憶而煩憂,彷彿那段時光根本不存在了一樣。顧枳實垂下眼睛,在登雲峰下長達數月的搜尋未能找到他,而再相見時,他以另一個身份示人。
這一切的背後,究竟是什麼?
鬧市之中,紛紛攘攘皆被他隔離在外,顧枳實心不在焉地盯著某處,卻沒注意到溫曙耿已被拉入了漩渦中心。
熱鬧無非是離奇、戳中了人心底的慾念,值得閒話半刻,消遣抑或批判。
當溫曙耿拿著兩串小孩兒吃食的糖葫蘆,看見地上那個髒兮兮的小孩兒時,只生出一種錯位的感覺。
衣衫凌亂、瘦骨伶仃,人群中心處的那個小孩子雙目無神,手中緊攥著一隻素色木簪,跪在堅硬的土地上。
立於他身側的秀才模樣的男子,滿面病氣、形容枯槁,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卻文質彬彬道:“小兒聰慧非凡,雖年幼然而識文斷字不在話下,做詩成賦饒有童趣。”
溫曙耿盯著地上那張紙:行文流利,頗具文采。那字更是寫得飄逸空靈,有魏晉之風。
然而無論詞句多麼委婉精妙,兜來繞去無非只一個意思:賣兒子。
當街鬻子。端得一副虎父犬子的架子,卻與無良商販吆喝叫賣無異,一味鼓吹罷了。
溫曙耿冷哼一聲。有如此文采,如此妙字,卻毫無文人風骨。
一位老大娘痛心疾首地罵著:“你這背時的人!好好的怎麼說賣兒子就賣兒子?揭不開鍋了,你去借啊,你去幹活啊!你個背時的你賣兒子!”
周遭幾位面相慈善的路人皆附和著,表示願意施以援手,對這男子的舉動頗為不解。
那男子眼下焦黑,死氣沉沉,只狼狽回以笑意,並不置辯。
宋子玉靠近溫曙耿道:“此事蹊蹺。”他袖中手指微微指向那跪在地上的小孩子,“衣裳髒汙泛黃,卻是好料子,顯而易見地比這男子一身素衫好上不少。且這人言談舉止頗為不俗,不像能做出這麼禽獸不如的事情的人。”
溫曙耿冷著臉,上前湊近了些:“我倒想知道,他有何可笑的苦衷。”
他身量清瘦,從人群中脫而立之,大有鶴立雞群之超然氣度。
那苦笑著的男子,這時側身看向此處,正將他的身影映入眸中。
變故之快,令人咋舌。
方才還勉強撐著一副翩然文士做派的男子,這時像丟了魂兒一般,傻站著看著溫曙耿,幾乎要流淚般淚眼朦朧。
溫曙耿不悅地皺眉,再不顧忌措辭,直截了當問:“你要賣兒子?”
那男子恍若未聞,聽到他的聲音時又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渾身顫慄著、眼裡迸出極大的歡喜,他急急地行了幾步,跪倒在溫曙耿腳邊。
溫曙耿被他的反應搞得腦子一片空白,子玉已在一旁厲聲質問:“你做什麼?”
那男子抬頭,滿腔柔情地看著溫曙耿,竟似極了繾綣愛人的目光,纏綿且悠遠。
這眼神看得溫曙耿渾身發麻,正要出口呵斥,便聽到這人沉痛到極點、歡喜到極點的聲音:“阿衡!你回來啦!”
饒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這悲切動人的呼喚都恐會不由自主地落淚。溫曙耿啞聲,無措地看向宋子玉:這人竟是認錯人了。
下一瞬,那男子竟跪伏於地面,吻上了溫曙耿的鞋尖,痴痴之狀,慘淡可悲,還喃喃道:“得此一睹,不負此生。阿衡,我好想你。”
顧枳實正於人群中搜尋著溫曙耿的蹤跡,他不過稍稍走開片刻,再回神便只見溫曙耿已走到了人群中心。
憑藉著身長優勢,顧枳實輕易地找到了溫曙耿。而令他大為光火的是,竟然有人膽敢對他的師父做出如此猥瑣下流之事!
溫曙耿正處於驚愕之中,為這男子的深情感到動容,又不解他何以將心愛之人都能認錯,更作踐親子。千頭萬緒,溫曙耿尚未理個清楚,便察覺到手腕被抓住。
電光火石間,他被拉得後退了半步,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卻被一陣強勁的力量卷向了遠處。
砰!那男子猶如一隻破靴子被踢向了遠處的木樑上,又狼狽落地,吐了口血出來。
溫曙耿睜大眼,看向身側。
而這一切的製造者,卻極為鎮定,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反而恭敬又懊悔地對他道:“我是不是把你捏痛了?”
未及溫曙耿回答,他又蹲下身,用一方手帕細細地擦著溫曙耿鞋尖上並不存在的“髒汙”,彷彿嫌惡到不行一般。
溫曙耿下意識地收回腳,顧枳實竟然有些委屈地看向他。溫曙耿大為驚愕,道:“顧公子?”
顧枳實一個激靈,猛地憶起自己現如今同他的關係。一時間,心驚肉跳。
他自小便格外崇敬師父,視溫曙耿為自己的信仰,哪容得旁人來玷汙他奉為神明的師父。方才他憤怒至極,不留神便做了這樣的事,此刻心底早已是後悔不已。就算是當年,他也不敢輕易流露出半分對師父的近乎瘋狂的迷戀。
那個乾淨溫暖的人,明明一直教他:溫良。過分的愛與恨,在他看來,都是愚昧的。
顧枳實明明不想同一個瘋子般癲狂而無理智。可他,就是變成那樣了。
惴惴不安地起身,顧枳實在萬般為難裡,仍不願旁人玷汙了這人,於是他目光澄明,索性坦然道:“髒。”
溫曙耿咳了聲,似乎被他這一句理直氣壯的話弄得手足無措起來。
而那男子,估摸著摔斷了骨頭,仍死死地把目光放在溫曙耿身上,連分神給傷痛半分也吝惜。
方才那指指點點的幾位圍觀者卻忙著擁了上去,急急地查探他的傷勢,更反過來怪罪顧枳實:“你這小子,怎麼這般霸道啊?”
那小兒依舊跪在地上,看著乖乖巧巧的,卻探了頭去看他爹,眼神怯懦又驚慌,然而有著實打實的擔心。
溫曙耿瞧在眼裡,心下更是困惑。顯然這人雖做了豬狗不如的禽獸之事,但平日裡並非不得人心。
顧枳實倒是怒上心頭,那小兒身前的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的是無情父親賣兒的罪證!
那男子被身側人關心著,卻無動於衷,他沒有去管斷裂的肋骨,而是撥開身邊人,託著殘破的身軀一寸寸爬向溫曙耿,乾瘦的手直直地伸向他。
顧枳實不耐煩道:“這人做什麼?”
宋子玉道:“奇怪。就算小耿貌似他娘子,卻是男子之身,身量也一定大不相同,怎麼這男子連自己的妻子也認不出?”
溫曙耿看著那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