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他用小手摸上他爹的眼睛,替他合上了雙眼,動作很慢,甚至把手上的髒汙蹭到了他的眼皮之上。
宋子玉向來悲憫,他嘆了口氣,不忍在此時打聽細節戳人傷疤,將眼睛移向了別處。
天生異象,又丟了人命一條,看客們散了個七七八八,只餘幾位對死者真心關懷者在旁連連嘆息。
這幾人談到這男子是天降的文曲星,天資聰穎博覽群書,其才學之高足以蟾宮折桂,只可惜身世坎坷,家族一朝沒落,家徒四壁。
這人與髮妻伉儷情深,苦中作樂,辛苦耕耘,一時為當地美談。一月前,妻子病重辭世,這對神仙眷侶終做了苦命鴛鴦。
顧枳實尚且聽得心煩意亂,宋子玉更是滿腹憐憫。
顧枳實心中疑竇未消:他為何忽然自絕獻祭?那是什麼陣法,難道能叫死者回魂?
他不似宋子玉心軟,興許有些感嘆人世無常,但更多的,他憎惡這人賣兒子,更恨他讓自己的師父險些遇難。
一切正亂作一團時,皮靴子的踏步聲卻格外清晰地響起。一黑衣男子行至那小兒身前,手持著那張賣身的白紙,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聲線道:“我買下你,給我家小姐當書童便可。你爹我們會替你好好安葬。”
顧枳實微怔,那男子衣襟上暗紋浮動,劍形刺繡隱隱閃現在雲紋之上,分明是吞雲教的弟子。
顧枳實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人,見其衣著裝束與尋常弟子無異,生得端正,不像是歪門邪道蓄意冒充。可他們吞雲教內除方始影外皆為男子,何來小姐一說?
那小孩雙目通紅,瑟瑟地往他父親的遺體後縮了縮,分明是畏懼的樣子。他小聲道:“我不賣。”
白衣弟子面無表情道:“乃父既已寫下白紙黑字,便算作遺言。小小年紀,便要違逆父命不成?”
小孩兒淚水迷濛,崩潰般大叫:“爹爹才不是要賣我!他只是為了尋回我孃親!”
那弟子只是拿出了錢袋。
小孩兒往後躲得更兇,抓著那老嫗的胳膊:“嬤嬤救我。”
那老婦心疼小兒,做悍婦狀以老母雞護崽的姿態道:“我先買了!孩子跟我走。”
黑衣弟子不緊不慢地瞥她一眼,抖抖那白紙:“上頭寫著二十兩,如此多銀兩,你可拿得出來?”
老婦黑了臉,憤憤地瞪著那弟子,強撐著道:“怎麼沒有!”
黑衣弟子只是眼神示意她:拿出便可。
那老婦衣著樸素,自然拿不出銀兩,支支吾吾地把孩子往身後藏。
宋子玉看得冒火,正要出言相救,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我有銀子。”
溫曙耿不知何時醒來,他虛弱地靠著顧枳實,衝那小孩兒招招手:“過來。”
那小孩兒發著抖,畏懼地看著溫曙耿,想到剛才他溫柔遞給自己的糖葫蘆下意識以為他是個好人,再念及他爹爹見到此人時的瘋癲狀,又猶豫著不敢動。
溫曙耿便對著那弟子,掏出了錢袋,神情淡然:“我有銀子。”
那弟子皺眉,顯然對他此舉有些發怒:“這位公子,總得要講個先來後到吧。”
溫曙耿一笑,兀自扭頭對顧枳實道:“我講先來後到嗎?”
顧枳實見到記憶中無比熟悉的笑容,剎那間心頭萬般滋味,未及思量便順著他的意道:“從來不講。”
溫曙耿挑眉,輕輕推開他扶著自己的手,站直了道:“正是如此。”他慣會裝一副紈絝子弟模樣,虛張聲勢,暗充霸道。
接著卻換了副正式的神情,冷傲又絕不盛氣凌人,他對著那弟子道:“買賣之事,豈能以活人為貨物?我即便有二十兩,我也不配買下一條命。抱歉,你也是一樣。”
那弟子自然不服氣,正要動怒,顧枳實便站到溫曙耿前頭,輕聲重複:“抱歉。”
正是溫曙耿從前教他的那樣:禮不可廢,但絕無退步的可能。
那弟子卻也並非什麼粗野莽夫,與顧枳實目光對峙著,實在敵不過對方的沉靜和不容抵抗,尋思著這人並非能夠隨意拿捏的小魚小蝦。
他識時務,便轉向那小兒,和藹道:“跟我走可好?這並非買賣,我家小姐溫文爾雅,性情和順,做她的書童,她定不會虧待你。”
小兒仍舊不語,怯怯弱弱地盯著地面。
顧枳實按捺著心思試探問道:“你空口白話,如何叫人相信?你家小姐,姓甚名誰,如何證得溫文爾雅?”他質疑,“若真為大戶人家小姐,何必大費周章當街買此小童?”
顧枳實身處高位,見過他的弟子並不算多,顯然這位從未見過他。那弟子冷笑道:“閨閣小姐的名諱,怎麼能叫你知道?”
見對方並非無知狂妄之徒,顧枳實若不表明身份恐怕撬不出什麼訊息來,便不再浪費口舌與他言語。
溫曙耿這時便自顧自走到那小孩兒身前,溫言細語道:“你若不願跟他走,可信我?”
小孩兒尚未開口,那老嫗便防備道:“無事獻殷勤,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溫曙耿一笑:“一則,我樂意。再則,他的父親跟我有些連我也尚未得知的淵源,我好奇。所以我願幫幫他。不過,去留由他自己決定。”
溫曙耿又伸過手,摸了摸小孩兒的頭髮:“你自己考慮便可。”
那小孩兒怯生生的,許是他皮相太好,難讓人心生惡感,小孩兒盯著他好半天終於下了決心道:“你能不能送我去我舅父家?”
溫曙耿道:“當然可以。”又道:“舅父為何不接濟你家?”
小兒神情黯然:“舅父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還不知道這些事兒呢。”
溫曙耿目光下移,看著那男子手裡握著的髮簪,直截了當地道:“為何你方才說你爹並不想賣你?”
小兒泫然欲泣:“爹爹說,娘知道了他要賣我,一定會回到這裡,魂魄不散,就能重返我們身邊。”
溫曙耿心思轉動,面上只輕輕點頭,撫慰了孩子一番便起身對那弟子道:“這小孩願跟我走。看來,閣下只能空手而歸了。”
那弟子臉色陰晴不定。
顧枳實甘為溫曙耿的侍衛小廝,再度替他傳言,面無表情道:“請。”
吞雲教教規森嚴,嚴禁弟子肆意與人起衝突,那弟子見此事已成定局,憤憤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孩兒:對不起,我看臉。
前三章已修。明天繼續更~
第8章
溫曙耿便伸出手,那小孩兒瑟瑟地把自己髒兮兮的右手放到他手掌之上。
溫曙耿衝他笑一下,溫暖乾燥的手掌便握住他的小小右手,將他拉近身側。
那老嫗是個熱心腸,見溫曙耿溫柔有禮也就放下了心防,扯住他絮絮叨叨,給他講那秀才的事兒。
顧枳實卻別過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