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三千里,千里馬沒跑斷腿也是福氣。
顧枳實可委屈,嘆口氣,他翻身下馬,牽著它慢慢往前走。
前方淌出一水澗,刷刷水聲振奮精神,馬兒自發向水源靠近,欲止渴意。顧枳實隨著馬兒走過去,欲掬水梳洗一番,這不要命的人總算想著天亮便可見到師父,必先一洗風塵。
澗邊卻已有一馬,低頭飲水。顧枳實瞧著,那馬疲憊不堪,想是奔波已久。
而幽暗的夜色裡,四下萬籟俱寂,這時從樹下傳來一聲低低的痛嘶聲。
顧枳實止步,細細再聽,又是呼痛聲,音色莫名有些熟悉。藉著樹縫裡漏下的一點月色,他尋聲走去。
越近則血腥氣越濃,直到走到那棵巨大的松樹下,顧枳實才瞧見一人,衣衫破爛,血跡斑斑。
所見衝擊力過於猛烈,顧枳實大為驚駭。沒有遲疑,他猛地衝到那人身邊,跪在他身側,顧枳實心如刀絞:“師父?”
溫曙耿雙目緊閉,早已陷入昏迷,只是神色極其痛苦,不住地在痛苦□□。俯身細聽,還能清楚地聽到他不停地念著的那個名字:“子玉,子玉,子玉……”
顧枳實顧不得傷懷,立刻在水邊浸溼了帕子替溫曙耿擦拭,又小心翼翼地為他上藥。所幸楊長老為他準備了一堆藥粉,這時派上用場。
將他收拾妥當了,顧枳實將人打橫抱起,牽著馬尋到一處山洞。這天氣太冷,溫曙耿又傷得重,只得先尋一處避風處再做打算。
從外頭捧了一堆松針鋪在山洞裡頭,厚厚地鋪了一層,總算軟和了,顧枳實才萬分小心地將溫曙耿抱上去。
顧枳實跪在他身側,眸色陰沉,一時懊悔至極:他怎麼能離開,怎麼能叫師父再度涉險?
那人睡得極不安穩,眼角掛著淚,右頰那顆痣也彷彿要掉落,直直地昭示著內心的肝腸寸斷。
顧枳實心口鈍痛,脫下自己的大氅替他蓋在身上。衣裳還帶著他的體溫,溫熱熟悉的氣息覆在身上,那夢中人下意識地握住了顧枳實的手腕。
或許,更似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一根稻草。
脆弱、悲哀。
顧枳實恨自己沒有早早來到他身邊,竟叫他這般受罪。手腕上的觸感冰涼,師父的手指纖長卻冷得似鐵。
顧枳實像個無措的孩子,他恨極了又擔心極了,無論如何也不願掙開那隻手——那隻主動抓住他、依賴他的手。
無奈地,顧枳實只好在他身側躺了下去。如此便能感受到那人冷極了,身體還微微顫抖著,本能地湊近熱源,貼近了他。
溫曙耿的氣息頓時包裹了他,冷冽似雪、混著清苦柚香,縈繞在鼻尖。顧枳實驀地心臟咚咚幾聲,他變得侷促又緊張起來。
身邊那人還不住地呼喚著,念著宋子玉的名字。顧枳實心底一沉,竟覺得有些惱怒,卻不知怒意從何而起。更不知,惱誰。
溫曙耿另一隻手也湊過來,靠在他肋骨邊上,只是那隻手成拳,緊緊握著。
顧枳實便握住那隻拳頭,替他捂著手。互相依偎著,師父的氣息總是叫他安寧,他趕路辛苦,這時也感到睏意襲來。只是溫曙耿口中不斷地叫著子玉,那聲音哀切悲慼,顧枳實再怎麼困也睡不著了。
那隻手被他捂得久了,漸漸鬆開來,顧枳實順勢也鬆開,見到一個什麼東西掉了出來。
顧枳實從被窩裡將那塊石頭似的東西拿出,趁著洞裡燃燒未熄的火光看了眼,卻徹底愣住。
那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玉佩,吞雲教裡比這更為精美通透的成千上萬。然而,顧枳實記得,這是入沛州時他親手給溫曙耿的。當時他說,當了這玉佩,用作客棧費用。
的確沒有當掉。可顧枳實萬萬沒想到,溫曙耿會留著,會貼身保管著,會在昏迷時……緊緊握著。
顧枳實怔了許久。直到火堆裡噼啪炸了一聲,他才回神。
看向那人面頰上似淚的痣,顧枳實目光幽深。鬼使神差地,他拈起那人散至頸側的髮絲,輕輕地吻了上去。繼而又膽大包天地貼上他耳際,聲音又輕又低:“師父,你也很想我是麼?”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腦子裡開始有了危險的想法,快打住!(怎麼可能打住!)
週末有空的話就再寫一章~
第26章
清晨,一滴露水緩緩順著葉脈墜落。
溫曙耿猛地睜眼,下意識以為自己定置於冰天雪地之中,卻不料周身暖和,而鼻息交錯間,他瞧見對面的人。
顧軼。溫曙耿心上一顫,十日之期,對方守諾而歸了。他稍稍一動,發覺自己雙手被握著那男子手裡,捂得溫暖。
身下松針的清新味道捲了上來,壓過塵土氣息,叫溫曙耿有些遲鈍的頭腦漸漸清醒。
這時顧枳實也已醒轉,剛睜開眼便忙不迭地問他:“可好些了?傷口還疼麼?”
溫曙耿直視著他,沒回答這問題,只屈起手指在他掌心裡撓了撓。
顧枳實頓時耳根通紅,羞窘地避開他的目光,磕磕巴巴地道:“抱歉。我……我瞧你冷得慌,唐突……了。”
他立刻鬆開了手,尷尬萬分,幾乎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溫曙耿把他舉動都瞧見眼裡,心裡動了動,暗自覺得好笑,道:“我是什麼閨閣姑娘,輕薄不得麼?”
顧枳實訕訕道:“是我不好。”又小心翼翼湊過去,替溫曙耿攏了攏身後的大氅,怕風灌進去叫他著涼。
大氅貼上脊背,溫曙耿忍不住嘶了一聲。
顧枳實慌忙道:“弄疼你了?”
溫曙耿道:“背上被樹枝劃破了,有些疼。”
“昨夜太黑,我沒瞧見你背上的傷,沒替你上藥。”顧枳實懊惱,又道,“現在上點藥粉吧?”
溫曙耿點頭。他正要俯臥下身,方便顧枳實替他上藥,卻被攔住了。
那少年細心至極,在照顧他一事上半分不見外,竟直直將他抱起來,另一手將大氅裡側向外鋪開在松針上,才小心翼翼將他放了上面。彷彿對待的是個易碎的瓷器,細緻珍重得不像話。
溫曙耿抿唇,任由他動作。可這人抱他抱得自如,手指將要覆上他衣裳之時,卻又遲疑。
這氣氛旖旎,弄不好便要生溫。溫曙耿雖是愛捉弄人的性子,卻不愛裝模作樣。既入江湖,更添幾分灑脫心性,便自己大方地解了衣裳,露出背部。
那光裸的肌膚上,布著好幾道血痕,高高腫起,看著便疼。顧枳實眼一紅,更恨自己來得太晚,沒好好護著師父。
一邊為溫曙耿上藥,一邊輕輕吹氣,唯恐弄疼了他。
說來奇怪,明明他是徒兒,本該受師父照拂,卻處處都照顧著師父,巴巴地想把所有的好全給他。
不知從幾時起,他便清醒時想的是他,午夜夢迴時想的也是他,因緣巧合